谢治群又俯下身,和梁念诚对视,澄澈如水的眼眸照映出小孩青涩的面孔,庄重地伸出手,字正腔圆地介绍自己:“我先来吧,我叫谢治群,今年刚大学毕业,二十二岁,在附近的糖业公司上班。”
又托着下巴道,揉了揉梁念诚的脑袋,平掌划过,对到自己的锁骨:“你长这么小,十三岁吗?”
梁念诚支支吾吾回道:“我……我十五岁了。”
他看到谢治群低腰时,领口下垂露出的一小块白皙的肌肤,心砰砰直跳,吞云吐雾迷惘道:“我……叫梁念诚。”
唯有说出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刻,梁念诚才有一些骄傲。
他能感到自己的背脊挺拔,尘土不再压着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包子铺旁有家药店,门前有个备受冷落的身高尺,谢治群让梁念诚抵靠墙面,比量一番,笑着斟酌:“再过两年,你可以和我一样高。”
没有像别人一样数落他瘦不拉几,是个任人鱼肉的矮墩子。
梁念诚受宠若惊,摸着脑袋,羞红脸,介绍自己:“我念完初中就出来上班了,家里面我最大。”
谢治群怔了足足半秒,没有露出鄙夷的眼神,而是身子前压,出乎意料地拥抱眼前骨瘦如柴的梁念诚,说:“真是个好孩子。”
梁念诚心似乎被什么硬物撞了一下,心悸不已,仿佛置身一处世外桃源。
他能嗅到谢治群身上淡淡的清香,手足无措地啃咬嘴唇,由衷涌现出对谢治群连绵不绝的喜欢与感激,爱意一点点倾泻,将空虚的心塞满。
自二奶奶去世的那一年,他肩上多了一份担当,便很久没有人这么愿意抱着他,给予他温暖。
年少积累,他早已不再是那个能心安理得被安慰的人。
此时,谢治群俯首帖耳,用格外好听的声音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梁念诚。”
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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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工地上时,梁念诚恍然察觉到橘子仍原封不动地揣在兜内,登时沮丧地一脚踩在湿软的泥泞中,生起自己的闷气。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谢治群呢?
蔚蓝色的天空飞过几只黑色的大雁,未修筑完全的大楼面目全非,裸出内里的褐色骨架,劣迹斑斑,蒙上一层绿色的幕布遮羞,梁念诚的思绪飘远。
一小时前,他和谢治群回到那幢写字楼。
先前那位大爷仍侯在保安亭内洞若观火,敏感的梁念诚一抬头,就能瞥见大爷对他刻意投放的轻蔑眼神,仿佛在告诫——这不是他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的确如此,他低头瞧脚上那双军绿色的布鞋,洇染了许多灰色的水泥,又脏又破,视线往前一甩,便触及谢治群锃亮的皮鞋。
他登时觉得自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随随便便身旁路过的行人,都比他高贵。
杂揉在窸窸脚步声中的闲言碎语,以及鄙夷不屑的目光,皆令他无从置辩。
生活教会他自卑,却吝啬赠予他勇气。
我不该这么胆小的。
梁念诚攥紧拳头,抬头望谢治群英俊的五官,阳光也向这人的刚正不阿臣服,懒散地贴在他深邃有神的眉眼中。
谢治群就这般站定,枫林残影,身后是一片金色的海洋,对梁念诚说:“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一定可以再见面的。小念诚。”
“会的,治群哥。”
梁念诚吐出这几个字时很紧张,他惶恐自己的唐突,一个陌生人的亲昵称谓,会令谢治群不适。
但事实并未如此,梁念诚的突然改口,起初仅是令谢治群感到惊讶,随之的则是释然,他抿嘴一笑,像辞别重要的朋友一样,与梁念诚挥手告别:“你可以随时找我。”
梁念诚眼尾发酸,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如梦初醒,回想起和谢治群的第一次见面,他好像找到让自己不再那么胆小懦弱的理由了。
他颇为潇洒点头:“治群哥,我走了。”
谢治群默不作声,目送这个瘦小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青石巷的尽头,他才转身,走进写字楼。
敲了敲保安亭的窗户,对大爷说:“下次这小孩儿再来,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为难他了。”
大爷一副吃瘪的表情,倨傲地转过脸,嘴角要翘上天了,阴阳怪气道:“这得看心情。”
谢治群往保安亭内扫一眼,很快心照不宣,只说:“这天气越来越热了,明天我给您买一个新的电风扇。”
随后扬长而去。
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大爷,要知道,这个年代电风扇这玩意儿可是只有富贵人家才能享受的待遇,普通老百姓哪买得起。
他焦急地从狭小的窗口,挤出半边垂朽的身体,吆喝道:“这可是你说的!小伙子!”
回到工地上时已八点半,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工地早就响起机械车的噪音,如今却一反常态,水泥池内空空如也,寂静无声,走过一圈也不见人的踪影。
直至梁念诚来到一面高筑的红砖墙,鉴于未竣工,这面墙还是残缺不全的,上半部像被啃掉一大块,弥留下斑驳的牙印。
从墙那头传来一震欢声笑语,一股香甜的红薯味扑鼻而来。
他绕过去,一众工友正藏匿此处,兴高采烈地谈笑。
十几个强壮,皮肤黧黑的男人,光着膀子,挽起裤脚,组成一个圈,中间高高架起一个用水泥和红砖组合而成的半球体火炉,火炉还开了一个口子,里面藏着黑暗,也掖着吞噬红薯的或明或暗的火光。
最先发现梁念诚的是一个脱掉上衣,穿着卡其色短裤,眉毛粗黑的大嘴男人,谈吐时上唇和下唇此起彼伏,似两根肿胀的香肠频频碰撞,憨态可掬。
此人也因他的长相,获得众人一个名为“巴子”的外号。
“念诚,回来了!这给你。”巴子热情高喊,挑出一个烤好的红薯就抡给梁念诚。
沾满烟灰的红薯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撞进梁念诚的怀中,此时它还发着灼热的温度,将手臂烫红一块。
梁念诚疼得龇牙咧嘴,原地跺脚。
赶紧把烫手山芋塞进唯一空着的裤兜,知道不能白拿,便将兜内的橘子一一分出去。
传到巴子手上时,也就只有他心思熟路,疑惑平日对钱极为宝贝的梁念诚,怎么会舍得买果子,问道:“你出去买橘子去了?”
梁念诚脑海闪过一幕谢治群微笑的模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不是的。这不是我买的,别人送的。”
巴子一惊一乍地蹦起来,粗糙的手拍了拍梁念诚的脸颊,眼冒金光:“想不到,我们念诚小小年纪,也找到媳妇了,哈哈哈哈。”
男人们发出一阵唏嘘声,望向梁念诚的眼神也很暧昧。
梁念诚有些着急,匆忙解释:“不是的,我……”
他脸红脖子粗吞吐道:“没有什么……媳妇。”
可他脑海里偏偏浮现出谢治群的脸。
“哎呀,小祖宗!可别解释了。”
岂料巴子高喝,没让他继续解释,就板过他的肩膀,嘱咐:“去,你去帮我们看看工头有没有醒,顺便去看看亮仔这小子在磨蹭什么,刚才说去上厕所,现在红薯都快烤好了,怎么还不回来?”
“嗯,嗯,好!”梁念诚一字一顿地回复,他还不擅长应对同时被多人调侃的场面,所以一心想趁机溜之大吉。
他快马加鞭地一路小跑,来到一处水泥房前的窗口,玻璃没有从内反锁,向外开拢,风“嗒—嗒”地轻拍窗,窗帘随着风放浪形骸式飞扬。
他蹑手蹑脚地掀开一角,屋内的大床上,工头熟睡得像头死猪,裸出层叠肥厚的肚腩。
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撤身逃开,转而来到厕所,门是大敞的,里面空无一人,有的只是一股令人作恶的屎味。
梁念诚蹙眉,捏着鼻子,一脚将门勾合,去往营地的帐篷。
营地的帐篷建立在一丛灌木林下,不仅蚊虫众多,而且环境湿热,夜里卧在榻上,总免不了被嗡嗡作响的蚊子,在身上叮咬,留下一个个红肿瘙痒的鼓包。
他离帐篷还有五米远时,就隐约看到亮仔壮硕的肩背,他不太理解锅仔能待在这里这么久是为什么。
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梁念诚一头雾水,他轻手轻脚地跨入帐篷,未打草惊蛇,放慢步伐,靠近亮仔。
亮仔背对着他,脑袋往前低,双手应该放在胯前,身体微倾,还有些可疑的颤抖。
这时他听到独属于男人急促、粗重、舒爽的喘息声。
他站在亮仔身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顶浓密的寸发。
他稍稍前移身子,就看到捧在亮仔手心里的书页上露骨的图片,和因为手插进去,变得硕大鼓起的裤裆,其晃动的速度感和剧烈感都十分惊人,堪比火车汽笛鸣叫的韵律声。
那一刻他的心吊到了嗓子眼,这绝对是他这一生看到的最震撼的画面,也不知道这也将会成为他人生中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
书页上一个裸露、且身材健壮的西方男人,正用大掌拖着另一个白屁股的两瓣,向外粗鲁掰开肉穴,指腹陷进白肉中,露出发红褶皱的孔穴。
西方男人的体毛很旺盛,只不过胸前和肚脐的丛毛都比不过私处茂盛,那根粗长的阴茎如凶恶的野兽,狠狠地夯进那狭窄的孔穴中,严严实实地将边际的罅隙填满,仿佛是害怕里面会漏出水似的。
而雌伏的那方的胴体则比西方男人更白更纤细一些。
梁念诚的注意力全被交媾的部分吸引,此时他的身体还未出现异样。
直至他看清被迫承受的那方是个男人时,他的世界仿佛出现了断崖,一根预警的弦“啪”地断掉了。
他心知肚明,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慌张地跑出帐篷,蹿进那个阴森寒冷的灌木丛中,在污秽不堪的沼泽地,他再一次扯开自己密密匝匝的裤裆。
令阴茎充分暴露在空气中,饱受冷风摧残,慢慢变直变硬,紫色的脉络迅速鼓起喷张,似一个枭雄渴望胜利时应有的姿态。
他魔怔了,脑海里闪过一个声音,一个怀抱的温度以及嗅见一阵好闻的清香。
而这些通通来自于谢治群。
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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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潮湿的灌木丛脱身,回到工地上时,工友已经老练地处理好“案发现场”,犯罪证据一点不留,回归各自的岗位,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毕竟谁要是故意偷懒招惹喜怒无常的工头,以后都吃不了兜着走。
地上的落灰清扫得一干二净,烧碳和红砖残垣不知藏哪去了,黄土地上若隐若现一滩灰色的印迹,应该是以防工头察觉端倪,特地用土掩盖过了。
梁念诚只觉适才的经历有如恶鬼缠身,他嗅了嗅自己黑乎乎的掌心,上面还残余一股精液与泥土杂糅的余味。他的欲望来得猝不及防,像一匹精壮的洪水猛兽,拦截不住,因为过于恐惧,便咬牙狠心扑进臭烘烘的沼泽地里,借助泥土的寒凉平息下半身的诡劣。
盲目高潮也令他像一只猎豹发情,因为寻觅不到心仪的对象,便委曲求全蜗居在泥地打滚,让一身情欲得以抒发。
射精之后,梁念诚感到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他低头赤脚走在怪石路上,对自己生出巨大的鄙夷————譬如十五岁就能有如此汹涌的性欲是不是不正常,更遑论性幻想的对象还是男人。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迎面撞上一个宽厚的腰背,一记洪亮的吼声也劈头盖脸地猛砸下来:“喂!想什么呢,待会我把铲子砍你脑袋上了,我可不给你找医药费!”
一抬头,发现来人是五大三粗的亮仔,黑硬的眉毛直竖,满脸叙着不耐烦,正怒目圆睁瞪着自。
梁念诚满腹羞愧,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污秽不堪的图纸以及亮仔苟且自已的画面。
他迷惑地抬起头,闷不吭声。心想:亮仔……他都那样了……他喜欢男人吗?
男人也会喜欢男人吗?
男人不该是喜欢女人吗?
禁制一弹出,梁念诚便如临大敌,突然回忆起第二次遇见谢治群的场面,他那时也出现了奇怪的生理反应,后来也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那时就觉得谢治群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好看的,皮肤很白,眼睛很美,脸很漂亮,就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那般冰清玉洁、超凡脱俗,以至于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根本压不住自己那疾风骤雨般的欲望。
甚至明目张胆在大庭广众之下,草莽地行巫山云雨之事。
我这算什么……我喜欢谢治群吗?
梁念诚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坏了,他兀自惶恐不安,拼命摇头,还用力甩自己一耳光儿。
一旁被冷落的亮仔瞪大了眼,他刚做完爱,屁眼又肿又疼,筋骨似揉碎了一寸寸地酸胀,又碰见个走路不长眼的小屁孩儿,心中正郁闷,念叨今天真是没一件好事。
见小孩儿行径诡异,他耸了耸肩,本无事生非,自觉乏味,霍霍走回工作岗位。
他力大如牛,又身手矫健,轻而易举便铲满一车厚重的水泥,灌进一旁的大铁筒,滑腻的物块稠细地落进桶内,发出“咣当”一响。
梁念诚心中五味杂陈,便随口搪塞道:“不好……意思,下次不会再有了,我先去干活了。”
失魂落魄地垂着脑袋,从亮仔身边走过去,连个正眼儿也没给。
亮仔一脸无所谓地目送,梁念诚瘦小瘪干的身体远去,一点也没察觉这人的反常,自己是始作俑者。
晚上吃完饭,梁念诚筋疲力尽,收拾完身上的脏污,便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今天发生太多事,他在一种似有若无的唆使下,隐约认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产生欲望。
那种与生俱来的欲望。
帐篷内传来脚步声,影子长长地印在地上。来人显然是留意到梁念诚的睡姿,便轻言轻语挑了句“念诚睡了。”
另一个人回道:“好像真睡着了,也不怎么动,算了,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你和我说说之前谈的糖业工产上班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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