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戴骢的话,其他人的目光循声而至,都落在了许端君身上。他紧张地捏了捏自己书包的肩带。
不知怎的,赵显诚对这一道道目光感到隐约的不悦,他敷衍而含糊地向他们介绍了几句,没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他揽过他的肩,轻声说道:“走,请你喝可乐怎么样?”
“阿诚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不请我啊!”
“自己买去——”
许端君背对着他,在冰柜前挑着。
赵显诚一声不吭,用冰汽水贴在他的脖子上,冻得他一激灵。
许端君挠了挠脖子,懊恼道:“你干嘛啊!”
赵显诚得意地笑着,又说:“下周的男子接力赛记得来看啊。”
“还要给你写加油词吗?”
“那倒也不必。”
“肯定有很多人给你加油,不缺我一个。”
“再加你一个,声音会更大点儿。”
“真虚荣。”
喷泉旁边堆放的书包,桌子上的气球和汽水,汗水与欢呼,还有一道道热切的目光,构成了许端君那几天的记忆。
五,四,三,二,一。
猎猎的风穿过头发与耳朵,加油助威的呐喊都如潮水般退得很远很远。
赵显诚踩着终点线的那一刻,观众席上的人都站了起来,振臂高呼。
他握着接力棒,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周围递水的,递毛巾的,还有交口称赞的声音,都被他一一接下。
他的目光越过他们,转而在观众席上逡巡着。
找到了,也是同样蓝白相间的校服,细碎的刘海温顺地贴在额头上,微笑地看着他。
赵显诚抹了抹两鬓的汗水,回给他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许端君想,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晕轮效应在他的心中久久不散。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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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是什么?是热浪与大汗淋漓的少年们,是树上枝繁叶茂的生命力,是街角饮冰店的恋人们的低语,是永远也不希望逝去的年月。
校运会期间最后一个下午,所有赛事都已结束,赵显诚和戴骢准备溜回家打电动,他们往西门的方向走去,正巧看见许端君踏上了图书馆的台阶。
“喂,许端君!”
许端君站定,回头问:“什么事?”
“你怎么老在图书馆啊,就没点别的活动?”
许端君心想我跟你们这些纨绔子弟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敢直说,只好道:“我来还书。”
“看的什么?”
“《巴黎圣母院》。”
戴骢嚷嚷起来:“我知道!我记得!里面的敲钟人卡西多莫是个丑八怪,他爱上了一个漂亮姑娘!”
许端君无情纠正:“是卡西莫多……”
赵显诚被逗笑,他推了推戴骢,嫌弃道:“你就别在这丢人了,人家可是大文学家。”
许端君:……
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看见许端君手里拿着的书,陈旧泛黄的封面,是被很多人翻阅过的。
赵显诚心中一动,他说:“正好,我家里别的没有,就书最多了,要不——你有空过来看看?”
戴骢心里嘀咕说阿诚你确定自己家里别的都没有吗,这下他真的看不懂了,自己的发小并不是个多么热情好客的人,他们一起长大这么些年,赵显诚只邀请过几个关系特别好的哥们儿到他家。这位同学看着面生,也没有怎么听他提过,怎么突然就被邀请到家里去了?
许端君一听,眼睛亮了,他问:“真的吗?那我可以考虑一下。”
“当然。”赵显诚笑笑,掏出纸笔,写了自家的地址,“离学校不是很远,你骑车或者坐70路公交车都能到。”
“嗯,我有空就来。”
走远了,戴骢才问:“怎么认识的?”
“就碰巧认识的呗。”
“性子冷冷的。”
“嗯。”赵显诚笑笑,又补充道:“但是不讨厌。”
回到家,许端君放下书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叔在看报纸,母亲在厨房里煮饭,妹妹在客厅里看动画片,切菜和电视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吃饭时,母亲说:“周末要不要去海洋公园?”
许端宜缠上来,兴高采烈道:“我在自然课上看了幻灯片,帝企鹅走路摇摇晃晃的好可爱啊!”
许端宜性情活泼,回到家总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今天学了什么看了什么哪个同学没写作业被老师骂了,只要她开口,家里总是热闹不同,笑声不断。
而许端君常常只有沉默,而他们总说,这孩子不用人操心。
到底是大人的漠视,还是他自己太懂事,抑或是二者有之?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好像越来越找不到自己在这个家庭的定位,母亲并非不爱他,但始终有一层隔膜似的。而许叔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保持尊重与和谐是最好的状态了。
别的孩子可能还会抱怨在校时间太长,而他却认为十个小时太短,在家里的时间太过难熬。
不论如何,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对许端君来说是最安全的选择。
于是他扯谎:“我跟同学说好了周末去他家写作业。”
“啊……”
“没事,你们去吧,我的作业还有很多呢。”
许叔忙打圆场:“端君要中考了,还是以学业为重,暑假再一起去玩吧。”
“那好吧。”
他们没有再说话,席间又恢复了平静,母子俩甚至都暗暗松了口气。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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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许端君骑车到了东山路。这是他不曾造访的社区,街道两边种着大片的梧桐树,风一吹,便摇落了些叶子。美极了,也真是静。
不同风格的宅邸,绿色攀缘植物修饰着各家的屋脊。
碾着稀疏的阳光来到了一栋建筑前,院子里的植物高大茂盛,树冠几乎伸出墙外,悠扬的琴声从楼上传来,点缀了每一片叶子。
大门旁边挂着门牌号,许端君不会错认。
突然,他很有些羞怯。眼前的种种,叫他明白,他们是不同的。
他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和许多住户共享一条陈旧的楼梯,斑驳的墙上还粘着许多撕不掉的广告。
赵显诚从不炫耀,但这幢建筑已经说明了他养尊处优的出身。
许端君站在楼下,还没想好要怎样,只听见一道女声:“小孩,你找谁?”
一位挎着菜篮的阿姨走近,她打开了门,顺手把收信箱的杂志和报纸夹在腋下。
“阿姨,这是赵显诚家吗?”
她和善笑笑:“是呀。你是他同学?”
楼上的琴声停了。
赵显诚出现在阳台,他穿着白色的上衣,灰蓝色的短裤,俯身道:“兰姨回来了。许端君你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兰姨说:“他刚到呢,站在楼下等了一会儿。”
赵显诚手搭在栏杆上,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来得太急,许端君的脸红扑扑的,一眨眼,明亮的湖面就被红色飞霞晕染,像印象派的日落。
兰姨从玄关处抽出一双拖鞋给他,说:“同学,快进来吧。”
许端君有些拘谨,悄悄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宽敞的客厅,窗边摆着赫姆勒落地钟,不知疲倦的钟摆具象化了时间的流逝。瓷蓝色花瓶插着新鲜的百合,飘逸着馥郁的香气。
楼梯旁的墙上挂着许多相框,家庭照,旅行照,名人合影等等。他细细端详,威严的父亲,灵巧的母亲,旁边的应是赵显诚的兄弟,穿着毕业礼服,神采飞扬。而赵显诚的脸更像母亲,线条柔和,但眼神锐利。
“快上来。”
赵显诚站在二楼的走廊处唤他。
“这是你兄弟吗?”
“是啊,不过他在国外留学,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了赵显诚的房间。
向阳的位置,宽敞明亮,阳台上摆着些许盆栽。一架漆黑色的钢琴立在右侧,左侧的定制书柜几乎铺满了整面墙。上面的书脊排列整齐,还错落着一些手办和纪念品。
是一间纯粹的、男孩子的房间。
普通家庭许端君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赵显诚的虚荣心被极大地满足了,他清清嗓子道:“房间没怎么收拾,你不要介意。柜子上的书可以随便挑,如果不够我们再去书房看看。”
说罢,他又坐下来开始练琴了。
许端君惊讶道:“没想到你还会弹琴呢!”
言下之意,就是默认了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赵显诚不满地蹙着眉,一种非常锋利的俊美。他威胁道:“许端君,注意你的措辞。”
许端君笑倒在沙发里。
琴声又开始流淌了。五彩缤纷的书架,黑色的阿加莎,绿色的塞万提斯,蓝色的海明威,橙色的毛姆,丰富得叫人羡慕。
“你弹的是什么?”
“《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我母亲很喜欢齐默尔曼,这首曲子我练习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的。”他补充道。
许端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踮起脚,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是《老人与海》。
琴声与夏日,相得益彰。
窗外的绣线菊随风轻轻摇曳,花团锦簇,好像一个个拥挤的小脑袋。
真是一个好时辰。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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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许端君完成了中学考试,此后便有大片的闲暇时间,赵显诚默许了他在周末登门。
伴着琴声,许端君读过欧亨利,读过巴尔扎克,读过雨果。在赵显诚的指尖下,有时候是柴可夫斯基,有时候是拉赫玛尼诺夫,但多数时候还是肖邦。在这一方空间里,他们对彼此更加熟稔。
说来也奇怪,他来过几次,却不曾见到赵显诚的父母。
赵显诚说:“我父母亲工作很忙,他们经常不在家。”
许端君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读到入迷处,便情不自禁开口念了起来:“他们这次是以最低限度的舒适来非洲作狩猎旅行的。没有艰苦,但也没有奢华,他曾想这样他就能重新进行训练。这样或许他就能够把他心灵上的脂肪去掉,象一个拳击手,为了消耗体内的脂肪,到山里去干活和训练一样——”*
他还没到变声期,少年的音色,清澈明朗,如夏日雨后的天气,清新的,没有杂质的,令耳朵愉悦。
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空气里能嗅到泥土的气味,马上就有一场雨要急急落下。
这是赵显诚高一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也将是他在那所学校度过的最后时光。他坐在书桌前,背对着许端君,有些心不在焉。
高二去国际学校念书,这是父母和他在很早之前就做下的决定。少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曾认为自己与现在熟悉的一切做分割并不是一件难事——
如今,他竟感到有些心浮气躁。他们俩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自己甚至未曾与许端君提过一个字。那么现在告诉他,他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他说,就算不在同一间学校念书,许端君有空的时候还是可以过来看书,会不会好一点?
但从今往后,两个人是不是会不可避免地生分了?
赵显诚很想知道他的答案,所以他转过身去叫他:“许端君——”
雨声逐渐响起,越来越大,啪嗒啪嗒,打在窗户上,很快又滑下去了。
许端君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那本蓝绿色的《乞力马扎罗的雪》被他按在胸口,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他脸上表情安宁,没有蹙眉或紧张,一双腿屈着,又长又直,还是流畅的少年人线条,时间在他身上停留,至今仍未显现出特别“男性”的气质。
赵显诚移开了眼睛,望着窗外的雨沉默。
意识在梦境中流动,四周是寂静而广大的虚空,黑暗无边,摇晃着,好像坐在某个离开地面的飞行器上。是要去哪里?他探出视线,看到小小窗外是白皑皑的雪山,飞行器直直地往山尖飞去——
“许端君,醒醒!”
听到呼唤,他猛地睁开眼,外面的雨停了,天色渐渐明朗,送来一片清凉。毯子从他胸前滑落——不知什么时候盖在身上的。
赵显诚端着两杯冒着冷气的橙汁,站在沙发前等他起来。
“我怎么睡着了…”
“一点声儿都没有,睡得挺香啊。橙汁,喝吗?”
许端君接过,仰头咕咚咕咚一气喝光。
“几点了?”
“五点四十。”
“啊,这么晚了!我得回家了。书能不能借我带回去,过两天还你?”
“行——”
少年噔噔噔下楼,很快换好自己的鞋子,与他匆匆道别。
赵显诚站在阳台上目送他离开,雨后梧桐异常的绿,仿佛就要融化了,坠落了似的。
少年笑着向他挥手道别,骑车带起的风拂了他额头的发,轻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流当中。
赵显诚这才想起来,他还是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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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赵显诚道别,许端君提着礼物往宿舍的方向走,心中轻盈而甜蜜。
这是两人相识以来赵显诚送他的第一份礼物,欣喜不在于礼物本身,而在于他们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那么,他当然是要用它写点什么,写什么呢?噢,誊写叶芝的诗吧:“因你未守那深沉的誓言/别人便与我相恋/但每每/在我面对死神的时候/在我睡到最酣的时候/在我纵酒狂欢的时候/总会突然遇到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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