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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岛屿相爱(近代现代)——连思安

时间:2023-12-23 09:11:48  作者:连思安
  许端君回复:“在家休息,外卖解决。”
  “我给你带一份饭过去。”
  “那也太麻烦你了吧。”
  “不麻烦,我今天也没什么事。”
  赵显诚笑笑,在兰姨收拾碗筷的时候跟了过去,麻烦她做一份餐食打包。备好了汤盅与饭菜,一路叮叮当当地去了。他无法解释自己的热情,只对自己说照顾伤员是应该的。
  许端君今天穿着藏青色的居家服,左边的裤腿挽起,缠着长长纱布,走路的姿势怪异而滑稽。
  “是应该的。”他再次对自己强调。
  看着这大碗小碗,许端君受宠若惊。说不感动是假的,就算从前小时候生病,母亲都没寸步不离地照顾过,她的漫不经心让他以为,人人都该是那样的。
  他是如此熨帖,自己又能享受几次呢?不过温柔幻象,叫人沉湎罢了。
  深秋天黑得早,但又未完全暗下。许端君拧亮了一盏暖黄色的灯,圈出一团绒绒光线。窄小的空间,放大了人的感官。他仔细吃着,不时夸赞兰姨的手艺,模样低眉顺眼,面容恬静。赵显诚想起了以前在乌菲齐美术馆所见的画作,传说佛罗伦萨女子西蒙内塔貌美倾城,连波提切利都以她为缪斯女神,每每都在自己的画中呈现她的模样。画中的人,也是这般的恬静、安宁。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默默移开了眼睛。
  两人一时无话,客厅里寂静,唯有那投影仪在播放着一部法语电影。
  男主角很早就与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他对这样密不透风的亲子关系感到窒息,但又无法逃离。人物独白,喃喃自语,彷徨无措。
  “她不想看到我,巴不得把我甩掉。”
  “她并不真心想要孩子,她结婚,生子,只是因为别人希望她这么做。”
  “我知道,在别人看来,恨妈妈是不被允许的,甚至会被指责。”
  黑白镜头,人物特写,没有过多的背景,让人不得不直面台词本身的意义和人物表达的情绪。
  没过多久,那位母亲又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絮絮叨叨起来。
  “这部电影看起来很压抑。”赵显诚评价道。
  “嗯,但是我很喜欢,也看了很多遍。”
  “它叫什么?”
  “《I killed my mother》.”
  “为什么会喜欢它?”
  “因为它几乎是我心路历程的写照。”
  客厅里只留了那盏昏黄小灯,周围光线昏暗,只有电影的色彩在闪烁。这对母子一遍又一遍地争吵,他们互相攻讦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赵显诚曾对许端君说,我觉得你好像变了,又好像从来未变。那个不告而别的夏天,重逢之后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感都曾让他感到恼火。他总是想知道更多,而许端君刚刚的话又让他敏锐地判断,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现在,也许正是许端君唯一会坦陈内心的机会。
  赵显诚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问:“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说说?”
  长久的沉默,如同贴加官般的酷刑,一层一层地蒙在许端君的脸上,直到窒息。
  他们定定对视。
  他在等待着,等待着他说下去。
 
 
第20章 
  ================
  许端君的爱情生长在夏季,生长在那个房间。少年人勃发的身体,日渐突出的喉结,随意裹在衣服里的肢体,处于变声期而逐渐变得低沉的嗓音,以及让音符流淌的灵敏指尖,一切都是让他心动的细节。
  那日他在他的房间里入睡,又匆匆离去,夹带了一本借来的书,以为下个周末会再见,所以没有好好道别。
  因为他笃信会再见,他以为美梦会一直做下去。
  直到母亲的愁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所有的不幸都从那美丽的石膏像碎裂、倒塌开始。
  在那段时间里,她总是皱着眉头盯着他,嗫嚅着,但什么也没有说。
  他一贯是会察言观色的。于是,在只剩下他俩的时候,他问:“妈,您怎么了?”
  她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眼睛,看向别处。语气中好像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又有点厌烦:“你的父亲受伤,那边的人来电,希望你回去看看。”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的前夫,他的亲生父亲。
  那张带有南国风情的脸,欢欣时如同美丽的石膏像一般丰腴、流畅。如果她露出痛苦的表情,石膏像就会迅速干瘪、碎裂,自毁一般往下掉屑。
  人总是对未来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却对自己的命运无知无觉。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一跃而起的时候,它又将他狠狠地掼在地上。
  一种怪异的、不详的预感迅速占据了他的心。但是他别无选择,所以他说:“好的。”
  第二天,许端君就踏上了回岭南的火车。
  他只身一人混入五颜六色的身影中,盛夏时节汗味充斥着整个车厢,让人并不好受。望着窗外飞驰的风景,从城市到田野人家。日升月落,吆喝声,打牌声,呼噜声,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并不像这些人一样咋咋呼呼,他时常只是沉默。
  母亲带他去了申市后,与岭南有关的记忆逐渐被时间冲淡。他知道的,母亲从不后悔离开他的父亲。所以母子俩终于展现了一回默契,对以往的事保持缄默。
  也因为父亲,母亲对他总是带着一种微妙的感情。
  第二日清晨,他终于抵达岭南。离开封闭的车厢,华南地带特有的湿润空气便扑面而来。
  回到那栋熟悉而陈旧的祖屋,门楣下的对联因长期日晒而褪色,客厅里的神龛被擦拭干净,四处也都打扫得干净,不像母亲在时那样粗心。一位其貌不扬的中年女人坐在沙发上,怀抱着一个年幼的男孩。腼腆的男孩看见许端君,又往她怀里缩了缩。那应该是父亲的再婚家庭了,他想。
  一见面,奶奶就紧紧抱住了他。老人家信佛,精神很好,一切清爽干净。她笑起来,脸上的纹路像梯田似的展开,檀香的气味将他裹住。
  她说:“元元,你回来了。”
  听见这个称呼,许端君心头一震。
  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自我的?是从镜中认出了自己的样子,还是从别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有反应开始?
  如今他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父亲给他起的名字。
  从前的房间早已被填作杂物房,奶奶说在二楼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给他。许端君终于明白了一个滑稽而荒诞的事实——他是客人。
  躺在陌生的床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里寂静,只有虫鸣此起彼伏。他感到脚趾有些痒,不一会儿,游走的痒意蔓延到小腿,钻进皮肤,直达心脏。许端君吓得从床上蹦起来,打开灯,床褥干净,四处整洁,什么也没有。
  他跌入了巨大的迷惘中,不知如何熬过这漫漫长夜。
  父亲有了再婚家庭,母亲也有了自己的归宿,甚至许端君这个名字还是许叔起的呢。
  那他到底是谁?他应该属于哪里?
  ·
  在病房里,许端君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们分别还没到十年,他居然老得这样厉害。说起来,许叔都比他年长几岁,但要体面得多。
  叔叔说,父亲在台风天的夜晚去工地检查,被掉下来的建材砸中,当场就晕了过去。即使已经做了一次手术,现在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父亲长期过劳,身体早已透支,一旦倒下便会迅速衰弱。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很难再支撑激进的治疗方案了。
  病房里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
  许端君的灵魂被撕扯成两半,一半盯着父亲的病容,一半想到了远在申市的母亲。父亲的命运,大概是可以想到的,他总是有受不尽的苦难。母亲是幸运的,离开以后,竟然过上了改天换日的生活。
  他们的结合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而他正是悲剧的产物。
  眼前的身体动了动,父亲醒了。
  他盯着许端君看了半天,虚弱地说:“儿子,你来了。”
  “嗯,我来看您了。”
  父亲仍盯着他,可能是发现孩子越来越像他的母亲了,于是合上了眼。
  “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好……好……”
  父亲无意义地重复着,还没等到展开另一段对话,就又睡了过去。
  许端君仰头盯着天花板,好像听见了死神的呼吸。它盘踞在上空,睁着红色的眼睛,呼出令人不快的贪婪的气息,而人们的痛苦就是它的养料。人们越是痛苦呻吟,它越是高声大笑。
  生活并不是罗曼蒂克小说,奇迹不会降临。挣扎了两个星期,父亲最终还是停止了呼吸。
  许端君眼前一片空白,好像真的看见死神带着镰刀来收割他父亲的灵魂。
  他恨自己的母亲,恨她让他独自前来面对父亲的死亡。但那是父亲临终前的愿望,所以这恨意无处寄托,终日不上不下地吊着他的胃。
  回到祖屋,他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使君子馥郁的香气钻进了他的鼻子,令他想起了曾在这里度过的夏天。
  许端君从小就展现出非凡的学习才能,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和奖励。父亲很高兴,想抱抱他,但他嫌弃父亲身上的汗味,总是会躲。
  终于有一次,父亲用纸杯蛋糕和橘子汽水诱惑到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父亲刮了刮他的鼻尖,说道:“儿子真棒!老师是怎么跟你说的?”
  许端君骄傲地皱起了鼻子:“老师说我的作文写得很漂亮,还说以后可以当作家呢!”
  “真的吗?那你要继续努力呀!”
  “嗯!”
  父亲极少去学校接他——他害怕自己的形象会让儿子遭到同学的嘲笑。仅有的几次,是因为母亲闹脾气出走。
  班主任陪许端君站在校门口,远远看到父亲骑着单车来了,还穿着那件老旧的POLO衫。她善解人意,在他面前夸赞许端君聪慧过人。
  父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体面话,只好腼腆笑笑。
  在自行车的后座,他听到父亲的声音在背上震动:“儿子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不要告诉你妈妈。”
  “想吃红豆味的钵仔糕。”许端君说,嘴里就咂摸出甜甜的味道。
  “走,咱们去买钵仔糕。”
  自行车的铃声消失在巷子里。
  如今,父亲已被装在一个盒子里,随着哀乐出殡。
  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中,许端君两耳嗡嗡作响,膝盖一软,跪下了。
  回忆像密密麻麻的影子掠过他的身体。轰隆隆,忽然间,父亲的形象随着他的肉身倒塌了。
  许端君再也没有父亲了。
  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1章 
  ================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许端君的暑假也过了大半。
  临行前,奶奶眼中噙泪,抓住他的手久久不放。当火车终于响起了出发的讯号,她把胸前的佛牌摘下来挂在他的身上:“好好保重。”
  他不禁神情大恸。
  火车沿着铁轨缓慢移动,逐渐远离了这座城市。许端君看着窗外,觉得自己的过往的人生也逐渐缩成指甲盖那么大,最后消失不见。
  在回程的路上,他陡然生出一种恐惧来。父亲的离世把他一半血缘带走了。母亲早已遗弃了她自己的过往,她会怎么对待他?
  从火车站出来,浑浑噩噩坐上公交车。他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手心冒汗,连牙齿都在打颤。
  目的地越来越接近。
  回到家附近的社区,他在小公园里坐了很长时间,直到暮霭沉沉,才不情不愿地提着行李往回走。小区里的炒菜声,呵斥孩子的声音,曾经习以为常的事物,现在听起来都是那么的陌生可怖。
  每走一步,都像往嘴上缝一针。到了家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双唇彻底被缝合。
  沉默和恐怖凝固成坚硬的石块,在他的胸腔里久久回荡。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脆弱的病人,把自己长久地关在房间里,不看,不听,不言,不语。一点点动静都能让他受到惊吓。他经常抚摸那一块佛牌,偶尔在无人时对它喃喃自语,并且总要紧紧握住它才能入睡。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看他的眼神愈加的复杂难辨。就像他是她生下来的怪胎,她的喉咙里压抑着尖叫,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厌恶与恐惧的眼神。
  他们都在等待着什么。
  嗡嗡嗡的白噪音,寂静无声的海浪,是他幼年时把耳朵贴近海螺听到的——不断有事物从眼前闪过,扑棱蛾子,碎石子,落叶……知了钻进他的耳朵然后死去。突然剧烈波动,尖刀利器刮桌子的声音,身上的衣服不再舒适,好像穿了钢丝球——四面八方传来诡异的笑声,美丽的石膏像张开嘴,唱着圣歌抚慰他,但下一秒又是女人的尖叫和嚎啕,瞬间又被谁按在冰冷的水中,肺部进了水,马上就要窒息而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没有人来告诉他自己怎么了。那些幻象从未停止,噩梦缠着他,以取笑他为乐。
  他读懂了母亲的眼神,这个家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并且她在迫使他先开口,好让她显得不那么残忍。
  所以他问:“妈,如果把我送去住校,您会不会好一点?”
  她闭上眼,眼皮把刻薄的光芒盖住了。啊,美丽的石膏像,原本如宗教画里的圣母一样美丽、宁静、圣洁,如今竟然成了杀死他的刽子手。
  肚子里的蠕虫又爬出来,这回他终于知道它是什么了。它匍匐在他背上,缓缓分裂成十字军刀,不由分说地刺入他的血肉,破开他的胸膛。
  仅剩的一丁点儿的亲情,迫使他做出自我牺牲的决定。如诅咒般的血缘,终于变成了刺向他心脏的尖刀。
  ·
  没过多久,继父就帮他联系了城市另外一头的寄宿制高中,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许端君真像他的父亲,他总是沉默,对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只能说:“好吧。”
  开始着手收拾行囊时,他终于找回了神智。这种自我牺牲居然带给他一丝安宁,减轻了他对自己存在的恨意和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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