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还是更喜欢17章诉衷肠实装的这个版本。
2.继续被考试绑架,感觉写朝堂戏和学习一样累,但是为了推剧情只能硬写,本文关于凉州的这条线全部的事情都是参考史实的(即明朝庚戌之变),经过了一定的加工与变形,但是宏观上没什么区别。如果觉得不合理不能赖我,应该赖它本来就离谱。
第24章 第一折 青衫客24桃花扇
【桃花扇】
端午过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院落内亭亭如盖的梨花树在骄阳下依然枝繁叶茂,陆鉴的病情却每况愈下。
室内光线昏暗,暮气沉沉,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中药味。林思齐面露忧色,坐在床边的木凳上,握着陆鉴枯瘦的手掌。
“先生今日可觉得好些了?”他关切问道。
“今早春和也来看过我,他也说过同样的话。”陆鉴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他比去年林思齐第一次见他时苍老了许多,延续多年的沉疴已将他支离的病骨烧尽。
“你与春和日后定要相互扶持,遇事多商量。”他握紧林思齐的手掌,轻轻晃了晃。
“学生谨记在心。”林思齐郑重许诺。
陆鉴望向正在收拾诊箱的齐筠,语气和缓唤道:“齐公子,希望你能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齐筠闻言关上诊箱,抬头向他们看来,他收起平日里轻松随意的态度,很是认真地答道:“齐筠不敢忘记,答应先生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林思齐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不知他们做出了何种约定,只猜想得到与自己有关,心中一阵酸涩。
他自母亲去世以后六亲无靠,左右无依,在旁人向父母亲族撒娇卖乖的时候,林思齐与母亲相依为命,住在青竹山脚,父亲的孤坟之侧,过着缺衣少食的贫苦生活。
叶月雯在滴水成冰的冬日,常为大户人家浣衣,一双手生满冻疮。林思齐每次见了,都心疼得掉眼泪,她却哄他说,只要阿乐给娘亲捂一捂就好了。
正如他从前无法挽回母亲逐渐消逝的生命,如今他也对陆先生的病情回天乏术。林思齐从未见过自己的祖父,那个据说很能干活的老人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陆鉴是林青柏的授业恩师,同时也是林思齐的老师。虽然他与林思齐相处的时日只有大半载,可在这有限的半载光阴里,他对林思齐言传身教,关怀备至,早已让林思齐将他当作祖父看待,在后者心中占据极大分量。
在失去母亲的漫长岁月里,林思齐孤寂的心被齐筠炽热妥帖的爱意填满,他几乎快忘记了失去至亲的滋味,如今又要因为陆鉴病危再面临一次,只觉心如刀绞。
“我今天感觉好多了,早上吃了春和特意买来的梅花糕,可惜京中的梅花糕比之我老家苏州府的还是差了些味道。”陆鉴在林思齐的搀扶下坐起,他的脸色忽而好转些许,林思齐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心中更是一阵痛楚。
他突然重重咳嗽起来,歇息片刻后才开口:“见贤,我要你为我办最后一件事……”
“先生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办到。”林思齐声音发哑,眼眶中蓄满将落未落的热泪。
“把我的骨灰……埋在苏州府昆山县的少卿山上。”
陆鉴勉力说出遗愿,握住林思齐的手掌缓缓脱力,他呼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林思齐握住他的手掌,顷刻泪如雨下,他忙不迭地一边哽咽一边答应:“我会带先生回家的……”
齐筠转头望向门外不敢再看,林思齐的长辈也是他的长辈,从前他无法救回林夫人的性命,今日他也对病入膏肓的陆鉴束手无策。在凡人的生老病死面前,再高的修为也毫无用处。
“我来给先生送药了。”
吴景明端着刚从熬药罐中倒出的中药,从门外踏入。他看到林思齐颤抖的双肩,手中的木案一仄歪,盛药的瓷碗摔向地面,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
“先生已经驾鹤西去了。”
林思齐抬起头望向吴景明,吴景明的衣袍上沾到了黑黄的药汁,他满脸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
葬礼如陆鉴生前吩咐过的那般一切从简,他向来不愿连累吴府,自生前便深居简出,加上他无妻无子,以致一代名儒灵堂前无人吊唁,只有吴府众人与林思齐处理他的身后之事。
林思齐受此打击,虽在先前便有准备,却也伤心不已,终日郁郁寡欢,齐筠有心劝慰也是有心无力。他索性向朝廷告假,说是恩师去世,要回乡奔丧,正齐帝对他印象极好,感念他一片孝心,痛快批了。
他背着陆鉴的骨灰,与齐筠走水路下江南,一路上不食荤腥,伤毁过度,人都瘦了一圈,连沿途的风光也无暇去看。
待踏上苏州府昆山地界,齐筠忙不迭拉着他去买梅花糕,新鲜出炉的梅花糕,形似梅花,色泽诱人,上面撒了小元宵、松子仁和青红果。
“四只梅花糕,小郎君侬拿稳。”
制卖梅花糕的是位瘦小老妇,会讲官话,一开口带着水乡柔软的南音,手脚麻利地用签子拈了四只包好,笑眯眯地递给林思齐。
林思齐强忍哀痛,浅尝一口,软糯甜香,他望着内里红润细腻的赤豆沙,感叹道:“先生生前说忘不了故乡的梅花糕,这样尝来苏州府的梅花糕果然是好吃的,难怪他忘不了。”
“先生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愿见你这幅模样。”齐筠心疼不已,抬手抚上他的侧脸,“你看你,又瘦了。”
“陈婆婆,我内人差我来买梅花糕,还是老样子。”
一位年轻男子优哉游哉走到小铺的招子下,他手持一把檀木春扇,扇面上绘“竹外桃花”,底部挂着蜜结迦南的扇坠,看成色是莺歌绿的,黄中带绿,如黄莺的美羽上点缀着闪光,散发着悠然的芳香。
林思齐被他手上的春扇吸引,一时竟看痴了。齐筠疑惑地望向那人手中的春扇,定睛仔细去瞧,只见那把精美的春扇上用苏体题着一首唐人七绝,边上落款竟是“陆今也”三字。
“先生写的扇子……”林思齐向前一步,“这位公子,请问您手上的扇子是何来历?扇面上的题诗是恩师手迹。”
“天下竟有如此巧事!”那年轻男子面露惊讶,他收起折扇,向二人拱手一礼,“在下赵停云,昆山本地人,乃是‘玉茗’戏班子的少班主。”
昆山本是昆曲发源地,这玉茗戏班正是专唱昆曲的,在大江南北都赫赫有名,数十年前以汤相公的《牡丹亭》一炮而红,便以戏中的‘玉茗’为名,如今传下来有四代人了。
“足下可是这位陆先生的子侄?”
“在下临江林思齐,我并非陆先生的子侄,而是他的学生。陆先生于半月前仙去,我奉他遗愿送他还乡。想不到竟在赵公子手上,看到他题的扇面……”林思齐向他还礼,解释道。
“这把春扇是我太祖母给我的,然而它却非原属于我太祖母……”赵停云思及旧事,一阵感慨,他不急着买梅花糕,竟在招子底下将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玉茗戏班于一甲子前初创,班中顶梁柱乃是一对二八年华的孪生姐妹,姐姐小字笙笙,妹妹小字婉婉,二人皆擅唱“杜丽娘”,一段嗓音婉转的“皂罗袍”,引得满城年少争缠头。两位丽人长相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很少有戏迷能够分辨出她们。
“只有一个人能分辨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赵停云见林思齐倾耳而听,继续说道,“一位雅好音律的陆姓书生。”
“他倾心于姐姐,就算姐妹长得再像,谁又会认不出自己的心上人呢?”
林思齐一时怔然,他只知道陆鉴终身未婚,竟不知道老师年少时竟有一段这样的韵事。
“书生题扇以赠,二人两情相悦,只可惜门第之别,让有情人难成眷属……书生无意功名,又觉佳缘难成,索性背井离乡,处江湖之远著书立说,从此声名鹊起。”
“笙娘子还在昆山,日复一日扮丽娘,后来她二十余岁,嗓子已跟不上了。恰好有一来苏州卖蜀锦的过路蜀商,听了她的最后一场戏,想要纳她为妾……”
“她可是答应了?”林思齐问道。
“她坐在台后,对镜卸妆,换下丽娘扮相,将这把珍藏数年的春扇交给婉婉,随后就上了蜀商的马车,随他入蜀了。”
“临走前,她对婉婉说:‘妹妹,你拿着这把扇子,日后再转交给你的孩子……他总有一天会回昆山的,就算他不回来,他的孩子总要来祭拜先祖’。”
“说不定哪一日,就能物归原主了……”赵停云模仿着笙娘子数十年前的口吻说道,“婉娘子正是我太祖母,她后来嫁了赵班主。这扇子被她交给我祖父,又被我祖父交给我父亲,我父亲年纪到了,拿着这把春扇实在不像,又转交给了我。”
“想不到竟然在此遇到春扇故人,正正应了那句‘物归原主’。”赵停云双手奉上折扇,递到林思齐面前,林思齐小心翼翼地接过折扇,一时无语凝噎。
“那笙娘子入蜀以后可还有音信?”齐筠忍不住追问。
“早两年还有书信往来,过了三四年就音信全无了,蜀地路遥,我们也不知她过得如何……”赵停云无奈摇头,应景地吟起杜工部的《赠卫八处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林思略过那首长诗中间数句,怅然若失地念出尾句,抬袖拭泪。
一甲子前的往事已随斯人逝去与笙娘入蜀而变得不可追溯,除却二位当事者,无人再知当年种种,酒淡情浓,昆山还会有年轻的小娘子日复一日站在戏台之上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却不会再有一个陆姓书生,认出心爱的女子,并为他的丽娘再题春扇。
齐筠接过林思齐手中的那把春扇,轻轻展开,扇面是春意盎然的“竹外桃花”,题诗是唐人崔护写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陈婆婆,给我包梅花糕吧。”赵停云了却一桩心事,无比轻松,“不然内子要等急了。”
“二位既然有缘,可否要到寒舍歇歇脚?”赵停云又对林思齐说。
“多谢赵公子好意,我急着去少卿山,日后有缘再见也不迟。”林思齐收敛心神,委婉拒绝。
赵停云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正事要紧,林公子先去吧,希望二位一路顺风。”
三日后,林思齐站在少卿山上陆鉴的坟冢之前,焚烧折好的纸钱。末了他拿出那把精美华贵的春扇,放入火堆中央,跃动的火舌舔上檀木扇骨,渐渐将这柄一甲子前的旧物随旧事一起吞噬殆尽。
齐筠将手掌搭在他的左肩,轻声说:“此间事了,我们回家吧。”
林思齐站起身,他知道齐筠所说的家是临江府青竹山下的那间小屋,他给圣上的告假理由是回乡奔丧,自然是要回去一趟的,正好也可以打扫一下久无人住的故居。
“将近一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当初你和我一起修的竹门是不是还堪用。”
“若是不堪用,我们可以再修一次。”齐筠牵住他的手,认真说道。
作者有话说:
1.汤相公是我老乡汤显祖,昆山腔就是昆曲,又叫水磨调,《牡丹亭》是昆曲作品,皂罗袍是其中很有名的唱段。
2.不知道大家是否喜欢陆先生以前的故事,下一章小林和小齐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25章 第一折 青衫客25写旧游
【写旧游】
碧瓦红栏的秋水楼依然伫立在滔滔江水之畔,以静默的姿态俯瞰芸芸众生。六月初五乃陶阳本地山神的生日庙会,俗称“山神出庙”,四方信众齐聚于此。
林思齐与齐筠到秋水楼喝茶歇脚的时候,戏班已在此唱了好几日的戏,楼外的街巷上也支起了各色摊子,有现做小吃叫卖的、有卖凉茶的、还有起卦算命的,让本就熙攘的陶阳城热闹非凡。
他们相携走出秋水楼时赶上“山神出庙”,四位壮年男子抬着一尊雍容华贵的神像走在街头,大轿后头是为山神执旗的侍神小轿,由二位唇红齿白的总角童子抬着走。另有一人手持小锣走到山神像前,在神像左侧敲三下,又绕到右侧敲三下。
他高呼:“山神老爷,今天是您的生日,要出去巡游了!”
参加生日庙会的百姓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目光聚焦于高坐于大轿的神像上,路边常有善男信女双手合十而拜,许愿神灵庇佑,连牙牙学语的小儿也被家人教着问“山神老爷好”。
林思齐勉强走到可以停脚的柳树下,摸向腰侧却发现原本挂着玉佩的地方空空如也。
“你给我的那块玉佩不见了,不知是落在秋水楼还是落在路上,或者是刚刚挤着的时候被人偷走了。”林思齐懊悔不已,“我就不应该戴出来,放在家里多好。”
“别着急,你在此地等我,我找得到。”齐筠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
那块假借当初的“齐母”之手转赠给林思齐的玉佩内里有一滴他的心尖血,这也是为何他在四年前的临昌可以找到林思齐。
齐筠静下心来感应了片刻,对林思齐道:“放心吧,还在秋水楼的方位,我去取来,你就在这里等我,今天人实在太多了。”
林思齐点点头,齐筠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转身离去,他再度回头时,只见一个才及大腿高的小娃娃被老妇带着,拽着林思齐的衣摆说了什么话,林思齐摸了摸孩子的发顶。
齐筠回秋水楼取玉佩,秋水楼的伙计见他回来,松了一口气,他们收拾桌椅时见地上有这么块贵重的玉佩,生怕惹出什么纠纷,赶紧拿起来放好,巴望着玉佩的主人早日回头取,如今可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可当他回到那棵柳树底下,却不见了林思齐的身影,林思齐今日穿的是一身蟹青衣袍,在人群中很显眼的,齐筠左看右看,都未发现那抹蟹青。在“山神出庙”的锣鼓喧天之中,他忽而感到一阵烦躁,后颈传来穿刺般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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