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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灯旧话(玄幻灵异)——Marsha2001

时间:2023-12-23 09:15:35  作者:Marsha2001
  吴景明紧张地站在树下,生怕他又掉下来。
  好在这一次他没掉下来,翻过院墙便不见了。
  二、
  翌日,平凉侯府老太君带着孙子秦砚安前来拜访,询问是否能让他跟随吴府的张先生一起读书,吴颐当下便同意,他正烦忧无人与吴景明为伴,二人年纪相仿,恰好可以做朋友。
  此后二人就算成了同窗,日日在后院的梨花树下听张先生授课。秦砚安先前的塾师回南方老家奔丧了,他也是个极为负责之人,将学生的底子打得很好。从此被张先生夸奖的学生变成了两个。
  吴秋心年三岁,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她每次从母亲怀中下地,就会摇摇晃晃走到后院,喊着“哥哥,哥哥”。
  张先生才发表完自己的见解,就被小丫头扰乱了,吴景明朝吴秋心伸出双手,她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
  “我吩咐后厨做了点心,沏了茶。”吴夫人温声道,“张先生辛苦了,你们两个也是。”
  “小秦来尝尝桂花糕,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吴夫人对秦砚安态度亲切,视如己出,只觉得这孩子听话懂事,又重孝道,可以为吴景明的益友。
  “谢谢伯母。”秦砚安礼貌道谢,先是执壶为张先生倒茶一杯,再为吴景明倒茶一杯,最后才为自己倒。
  吴景明拈起一块桂花糕喂妹妹,吴秋心慢慢就着他的手吃下,下巴上沾了糕点的碎屑,他连忙拿手帕去擦。
  春去冬来,寒来暑往。他们的个子与学识一般飞涨,在顺天府读书进学的少年里已有了不小的名气。吴景明记得十三岁那年的京城上元之夜,街巷上的灯火万千。
  秦砚安拉着他在路边猜灯谜,那是一家不大的摊位,头奖却是一方名贵的澄泥砚。正因奖品贵重,前来尝试的人均是大败而归。
  “我想要那个砚台。”秦砚安对吴景明说,“你要不要去试试?”
  吴景明只觉得奇怪,澄泥砚虽然贵重,但对秦砚安来说并非是什么稀罕之物,至于他自己明明也有猜出灯谜的能力,还要问他要不要试试,就更奇怪了。
  他虽然对友人的请求感到费解,但是依然得到了那方砚台,赢得周围之人的一片喝彩。吴景明将店家包好的澄泥砚递到秦砚安面前。
  “送给你了。”
  秦砚安勾起唇角,俊朗的脸上露出微笑,吴景明才意识到他比自己长两岁,快到了会惹来小娘子频频回顾的年纪。
  他摘下腰间挂着的金禁步,递给吴景明:“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身上没带别的,就只剩这个了,还望你收下。”
  吴景明还没答应,他就将那条精美华贵的金禁步替他佩上了,随后拉着他去吃旁边的酒酿汤圆。
  二人分别捧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站在人少的灯火阑珊处闲话。
  吴景明望着远处高耸入云、流光溢彩的泉州大灯,对秦砚安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父亲说要在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为我提前取字,到时候我知道了,就第一个告诉你。”
  “有了字就是大人了。”秦砚安偏头望着他被灯火照亮的侧脸,“若是我取了字,也第一个告诉你。”
  二人不再言语,只待月上中天的时候在吴府门口分别了,吴景明走进家中,被吴夫人看见腰上的金禁步。
  她犹疑发问:“这条禁步是小秦身上的吧,这是本朝太祖赐给他先祖的,怎么能送给你?”
  吴景明只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吴颐与发妻对视一眼,年方十岁的吴秋心忍不住用手去摸那漂亮的流苏。
  吴颐和颜悦色地对儿子说:“这条禁步十分贵重,我们明日就将它退回去。”
  “你已经十三岁了,我希望你能回陶阳老家读书,好好巩固学问,三年后下场一试。”
  吴景明一阵疑惑,父亲此前从未向他提过这样的事情,只以为是他觉得京中浮躁,不适合读书进学,当下便应了。
  “秋娘身子不好,还是回老家多多养一养,麻烦夫人了。”吴颐对妻女道。
  吴夫人微微点头:“我会好好看顾他们的。”
  吴景明十五岁生辰的时候在陶阳老家,他从信件中得知父亲为自己取字“春和”,修书一封寄给秦砚安,可是秦砚安并没有回他的信。
  他们最终在才子文集中知道对方的字。
  三、
  大名鼎鼎的玉茗戏班来到京城演出,消息一出戏票就被达官贵人家的女眷订完了。吴秋心坐在台下,听到台上人唱“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时,竟然低低哭泣起来。
  坐在她右边的乃是吏部尚书孙女吕清妍,她实在对女伴的眼泪纳闷,谁不知道吴秋心下月就要嫁给今年的新科状元秦砚安,她未来的如意郎君一表人才,家中又有侯位,怎么看都是一桩美事。
  严妙真坐在她左边,见她情绪不佳,收起自己上绘墨竹的瞧郎扇,好心递了手帕给她,安慰道:“悲伤肺,秋娘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吴秋心接过她的手帕,低声道:“我有不能言说的苦处。”
  吕清妍见到她拭泪时露出的手腕,发现她手腕上还戴着一个变形的莲纹银镯,忍不住发问:“这镯子都坏了,你何苦又继续带着呢?”
  “因为我喜欢这镯子,拿什么和我换,我都是不愿意换的。”吴秋心永远记得吴景明十五岁那年从松江府游学归来时,将这银镯递到他手里的模样,那是江南草长莺飞的三月,春风和煦温柔。
  不久前在吴府书房,吴秋心回答父亲的质问时,她便引了《牡丹亭》的唱段:“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不知廉耻!罔顾人伦!”吴颐怒极反笑,扬起手扇了爱女一巴掌,“你究竟读了哪本圣贤书,叫你对亲哥哥生出爱慕之心的?”
  吴秋心捂着脸,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她虽在哭泣,眼神却倔强得不愿认错。
  “你也配提伏羲女娲?他们是上古神灵,你又算什么东西?不过识了几个字,就狂到藐视礼法?”
  “春和就在门外,你可以声音再大些,好教听了去,让他如何自处!”
  吴颐随手砸碎了书桌上的石砚,长叹一声:“我以为开卷有益,没想到让你读书,反而是害了你!”
  “父亲,其实你心中还恨哥哥是不是?”吴秋心高声反问,“你还是记恨他没有三元及第?状元之位真有那么重要吗?他为科考付出了多少,你没有看见,我是岁岁年年都见到的。”
  “你凭什么要哥哥做到你自己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转身向书房门外奔去。
  吴颐感到心力交瘁,不愿再多说,平复心绪走出书房圆场,面上仍是一副和和气气的笑容,对林思齐说:“见贤,我教女无方,让你见笑了。”
  四、
  正齐二十八年九月初一,凉州总兵刘天雄与达克达成秘密协议,要求达克不再攻打则全关,达克遵守诺言没有攻击则全关,更改行军路线,经过刘天雄的放行直指凉州本城。刘天雄只派兵远远坠在他身后,打算待他威胁京城,再挺身而出,立下汗马功劳。
  凉州本城防务向来空虚,守将薛致远因兵力不足战死城外,秦砚安与其妻吴秋心依靠城墙与城中百姓固守五日,城中弹尽粮绝,伤员极难得到救治,只能等死,派出的传讯兵也没有再回来的。
  达克坐在马上,抬头望向这座富庶的城池,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秦砚安一身甲胄站在城墙上,他手臂上还系着象征尚在居丧的白布条,那白布条已被鲜血染红,他右手所持的雁翎刀在冲天火光中滴滴答答淌着猩红的血水。
  吴秋心穿着一身红披风,走到他身边:“城中剩余的百姓已经疏散逃难了,只是不知他们能不能顺利穿过紫云山,避开达克的兵马。”
  他转身对身旁的吴秋心道:“我答应过春和要照顾好你,如今连自己也顾不得。邱姨已收拾好行礼在出口处等你,剩下的事情我就无法再安排了。”
  今夜北风酷烈,将吴秋心的披风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她拽下风帽,爬上城墙。
  “秦砚安。”吴秋心站在城墙上,她甚至可以看到城下达克身上盔甲的反光,“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吗?”
  “你是读书人,我也是读书人。吴家备受圣上青睐,享有高官厚禄,守不住凉州城,我又有何颜面回到京城见家父家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吴秋心回头望他一眼,“秦砚安,你该庆幸本朝女子不可参加科考,庆幸吴春和是我家兄,不然我定做你科场劲敌,情场对手,无论是状元还是哥哥,我都要同你争上一争!”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她语罢,向前纵身一跃。
  秦砚安听到她诀别的话语,嘴角罕见地出现一丝笑意,如积雪冰消:“若有来生,一言为定。”
  他在冲天的烈焰里承诺,抬起了右手的雁翎刀,架在自己的颈项上。
  正齐二十八年,达克大破凉州城,平凉侯拔刀东向自刎,侯夫人自城墙一跃而下,夫妇二人殉城。
  侥幸逃生的凉州百姓听之无不垂泪涕泣,称赞他们是一对忠肝义胆的夫妇。
  可是吴景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五、
  正齐二十九年年初,达克总算从凉州城退兵,逃难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回到家乡,收敛亲朋好友的尸骨。他们回到城内,发现达克已经厚葬了凉州守将薛致远,以及平凉侯夫妇二人。
  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小童孤零零站在平凉侯夫妇合葬墓前,他扑通一声跪下,向二人磕了三个响头。他的父亲在保卫凉州本城的战役中被杀,母亲在逃难时冻死,天地间只剩他一个人了。
  父母都不在了,那神仙姐姐般的好心夫人也不在了,他不知道以后自己该向哪里去,也不知道该向何人求助,官府的救济院中又新来了许多孤儿,可那并不是他的家。
  他从地上站起,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孩子,你可认识他们?”一个温柔的嗓音从他背后响起,听口音不是凉州本地人。
  他猛然回头,只见一位穿着深蓝大氅的年轻男子站在身后,他牵着一匹瘦马,长得如画中人一般赏心悦目,数年后小童开了蒙,才知道有四个字最合适他:“朗月清风”。
  小童见他越看越熟悉,面前之人的五官与那神仙样的夫人少说有七分相似,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公子,你是秦夫人的亲人吗?我受过她的恩惠,若不是她赠的药材,我早就病死了。”
  “我是她的哥哥。”吴景明呼出一口白气,取出马背行礼中的香烛、纸钱开始拜祭,末了将一片红枫投入火中,又取出一个变形莲纹银镯轻轻挂在香炉的左耳上。
  小童见他拜祭,连忙用身体为他挡风,好叫这火不被吹熄。
  吴景明为二人斟好酒,才从地上起身,他询问小童情况,小童一五一十答了:“我乳名小虎,爹爹被达克杀了,娘亲在逃难的时候冻死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你有大名吗?”吴景明拉住他冻红的手掌。
  “没有……还没来得及取,我娘说起大名太早对孩子不好,本来是想让等我再大些,让秦夫人帮我取的,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站在寒风中伤心地吸了吸鼻子。
  “那你愿意和我走吗?”吴景明蹲下身来,诚恳问道,“我可以收养你。”
  “这、这……我哪里高攀得起秦夫人的兄长……”小童听了他的提议,连忙摇头。
  “你只需要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吴景明耐心劝导。
  “我愿意!”小童心一横答应了这件事,他想着不当吴公子的养子,只当他的仆从,为他鞍前马后,也算是报了夫人的救命之恩。
  六、
  吴景明带他去估衣店换了身保暖的衣裳,又在今日才重新开业的食肆要了两碗馄饨,小虎捧着碗狼吞虎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才细嚼慢咽起来。
  窗外正簌簌落着雪粒,西北的冬季漫长,就算过了年离开春还早着。
  “吴公子不是应该在京城当官吗?为何会来凉州?身边还一个人都没有?”小虎很是认真地问道。
  “小虎,你可听过‘龟曳尾’的故事?”
  小虎摸了摸肚子,忍不住追问:“那是什么?”
  吴景明娓娓道来:“‘龟曳尾’典出《庄子秋水》,古时的大贤者庄子在河边钓鱼,楚王派两位大臣前去请他做官。”
  “他同意了吗?”
  “庄子说他听闻楚国有一只活了三千岁的神龟,楚王将神龟的尸体用绸缎包好,供奉在宗庙里。”
  “他问两位大臣,你们觉得神龟是喜欢死后骨头被藏进宗庙里,还是情愿活着在泥泞里摇尾巴呢?”
  “大臣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在泥泞里摇尾巴。”
  “庄子笑道:‘请回吧,我也愿意在泥泞里摇尾巴。’”
  “吴公子,你是说自己就像这只神龟,宁愿在泥泞里摇尾巴,也不要被供在宗庙里。”
  吴景明望向窗外的落雪答道:“然也,小虎真聪明。”
  小虎大声说:“可是我想变得很厉害,保护天下百姓!不希望再看到有人死掉了……”
  吴景明没有反驳他,而是从自己的碗中舀了几只馄饨到他碗里:“那你不妨亲自试一试这沧浪之水,莫听我的胡言乱语。”
  小虎望着碗里的馄饨,讪笑两声,脸颊泛红:“可是……可是我还不会念书。”
  “你若想念,我可以教你。”吴景明点头,“只不过你要是上了金殿,我就不能同你一起了。”
  “要是不能和你一起,我就不想念了。”小虎沮丧地嚼着馄饨,“我想侍奉吴公子一辈子。”
  吴景明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只负责将你养大,你以后的路是你自己的。”
  “吴公子,你可不可以给我起一个名字……”小虎眼睛亮晶晶地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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