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青霜剑丢在祭台上,灵剑见弃于主,发出阵阵悲鸣。
林思齐心灰意冷,本已不在意他们决定自己的死活,看见齐筠弃剑,他又激烈地咳嗽几声:“你走吧,我不要你救。”
“此事是因我而起,连累你遭此无妄之灾。”齐筠喃喃低语,自责之色难以言表。
“大哥,你用龙筋将他缚住,剩下的交给我。”
安坐在石椅之上看热闹的鹏王动了,他释放出强大的威压,将山洞中的众妖压制得动弹不得,法力低微的小妖甚至口吐鲜血。
这就是来自西天佛地的金翅大鹏,对蛇蝎鼠蚁之类的妖怪,不仅有法力上的压制,还有血脉天性上的压制。
“金翅大鹏王?你怎么会在这里?”齐筠望向鹏王,不可置信。
“修竹君,对不住了。蝎弟为我提供一顿难得一见的美餐,我只好依他所言,把你捆起来。”鹏王飞到齐筠身侧,祭出一条泛着丝丝煞气的金绳,戚烛吞下的凡人实在太多,他龙筋上的煞气至今还没散尽。
他将齐筠缚了,又转身回到石椅上看戏,随手抓了只蝎妖,放入口中咬得嘎嘣作响。其余小妖见了同伴惨状,均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生怕引起这位大王的注意。
齐筠被缚在龙筋的效力下现出原身,一条一丈多的竹叶青。他蛇身颀长,青绿色的鳞片光洁如镜,在昏暗的山洞里微微发亮,黑眼睛死死盯着乌蝎。
乌蝎祭出一把锋利匕首,捅入蛇身七寸,齐筠的蛇身因痛苦微颤,伤口处流出猩红的血,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浓郁起来。
“阿筠——”林思齐见到齐筠受伤,再也顾不得骗不骗的事情,他对乌蝎大喊,“你别动他!”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乌蝎五指做爪,从齐筠身上撕下一块带鳞片的皮肉来,微凉的血液飞溅,落在林思齐的身上。
齐筠咬牙隐忍,嘴角溢出丝丝血迹,趁乌蝎与林思齐说话的当口,凭空出现的黄蝶绕着祭台盘旋一圈,飞向山洞之外。
鹏王注意到那只黄蝶,坐在石椅上继续吃他的蝎肉,只当做没看见,也不知会乌蝎一声。
“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乌蝎嚼着齐筠身上撕下的肉,吃得满嘴是血,他的蝎尾一甩,刺向齐筠裸露在外的伤口。齐筠只感觉伤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浓郁的蝎毒顺着尾针流进他的心脉。
“你挥刀自戕,蓄一杯血酒给我喝,满满一杯,一滴都不能少。”
侍立在侧的小妖听从乌蝎的吩咐,割断林思齐身上的绳索,又将空酒杯与匕首一起递给他,林思齐被捆了许久,险些握不住这杯子。
“怎么?不敢了?难怪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乌蝎舔着手指上的血,发出一声冷笑。
“阿乐,你别听他乱说,他是骗你的。”齐筠忍着剧痛,对林思齐说。
“读书人也不尽是负心汉。”林思齐用匕首划开左手手腕上的血管,他懂得医理,下手利落,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落进空空如也的酒杯里。
齐筠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乌蝎见他痛苦万分的表情,只觉心中一阵快意,想到戚烛的污血已经被注入齐筠的身体,简直有些得意忘形。
鹏王酒足饭饱,掷下酒杯,用石椅上的虎皮垫擦掉手上的鲜血,变回金翅大鹏鸟,飞向山洞之外,只留下一句。
“多谢蝎弟款待,大哥先行一步。”
“不好。”乌蝎知道金翅大鹏王的突然离去事出有因,感受到两股不同的气息正在快速接近。
两位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说:
1.望气术是一种判断吉凶的方法,据说是通过颜色。
2.之前提过齐筠和齐虹是正道仙途,他们是不能杀人做坏事的,所以齐筠在前文只是威胁学政。另外一种像乌蝎这样就是专门干坏事的,他连自己的手下都能送给鹏王做食物,吃同类对他们也是正常,但是也不能随便杀“重要历史人物”。杀也可以杀,但会付出沉重代价。
3.鹏王真是来吃自助的,感觉有不方便见的人来了,他就跑了。
章末提问:乌蝎为什么要往齐筠身体里注入戚烛的血?
第12章 第一折 青衫客12风波平
【风波平】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头顶传来,山外的天光从突然出现的豁口倾泻而下,刺痛洞中众妖的双眼。
乌蝎猛地抬头,戒备地眯起眼睛,只见一位羽衣星冠的年轻仙长,手持通体雪白的长剑,施施然浮在半空。
他长相清俊出尘,飘逸白衣流光溢彩,灿若云锦,星冠之顶缀有一颗浑圆的朱殷色宝珠,只可惜一双瞳若点漆的美目没有神采。
“什么风将眇鹤君吹来了?”乌蝎被鹤君的气势压得眉头紧锁,语气故作镇定。
这鹤君美则美矣,实则是以杀入道,千年来手上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的性命,和方才飞走的金翅大鹏王一般,是蛇蝎鼠蚁的克星。
“自然是你这晦气东西刮的邪风。”齐虹随后而至,红衣灼灼,手持勾镶,飞向祭台。他一落地就用右手拔出插在齐筠蛇身七寸的匕首,左手的勾镶已与乌蝎的毒尾撞在一起。
一众小妖见到鹤君现身,纷纷脚底抹油,向洞外仓皇逃窜。为林思齐持杯装血的小妖手掌一抖,几乎装满的酒杯重重摔在地上,幻化成一只硕大的赖皮蛤蟆,纵身跳下祭台。
林思齐见到救兵赶到,连忙丢下匕首,不顾自己手腕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扑向被龙筋缚在地上的齐筠。
“阿筠,你怎么样?”他抱着齐筠的蛇身,用颤抖的右手轻轻摸了一下七寸处还在渗血的伤口边缘,脱下湿透的外衫,从自己还算干净的中衣上撕下一块布料为齐筠包扎。
蛇身上的另一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乌蝎下手狠毒,硬生生撕下一块肉,被注毒的地方已经发黑,隐隐可见森然白骨。林思齐眼圈微红,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置。
“不用管我……你自己手上的伤……”齐筠气息微弱,伸出蛇信舔过林思齐左手手腕上的刀伤,原本在流血的伤口即刻止住了。
与此同时,鹤君在空中收起宝剑,祭出一枚手掌大的银铃,他摇动手中质朴无华的银铃,语气冷若冰霜:“既然你们来了,不必急着走。”
那铃铛摇晃不已,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众准备逃跑的小妖纷纷倒地,痛苦地打滚惨叫。乌蝎分明没有听到铃响,也感到头疼欲裂,身形一晃,被齐虹的勾镶刮到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齐虹顿时后退一步,避免被乌蝎黑紫的毒血溅到,他分神向鹤君发问:“这是什么?”
“这是希声铃,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鹤君纡尊降贵地和他介绍,重新祭出长剑,在空中一劈,细密如网的剑光分别刺向众妖。一众小妖的毒腺均被挖出,鲜活如同在体内一般,还在地面上弹动不已。
他又一剑向乌蝎砍去,乌蝎只觉剑光一闪,尾部传来一阵剧痛,他的蝎尾直接被鹤君的剑光砍断了。他惨叫着抱住自己的断尾,洞中忽而刮过一阵夹杂着浓郁煞气的黑风。
乌蝎不见了。
“竟让他逃了,真是诡计多端。”齐虹收起钩镶,向鹤君抱怨,“鹤君你不把他擒住么?不会是故意放水吧。”
“我现在不愿大开杀戒,嫌脏。”鹤君落在祭台,还是那种冷冰冰的语气,“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他蝎尾已断,成不了气候,你们下次遇到,随意打杀了就是。”
他一挥袍袖,缚在齐筠身上的龙筋解下,自动飞回他手中,变成一捆金绳。齐筠恢复人身,脸色惨白地靠着林思齐,林思齐将齐筠从地上扶起,对鹤君客客气气地道谢:“多谢仙君相助。”
“不必谢我,你命不该绝。”鹤君无神的双眼望向林思齐,他突然走近,抬手欲抚上林思齐的额头。
齐筠强撑着身体将林思齐护在身后,他问:“鹤君这是想做什么?”
“例行公事。”鹤君向前一步,准确无误地绕过齐筠,抚上林思齐的前额,将他脑中与自己有关的记忆清除,“你对他倒是护得紧。”
他留下这句话,转身化作一只身姿优美的丹顶鹤,伴着祥云从山顶的豁口飞走了。
“阿乐,你感觉怎么样?”齐筠紧张地询问林思齐的情况,林思齐没有回答,将他转移到齐虹手里,一个人独自站在祭台边缘,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苍白如纸。
“有什么话到马车上再说。”齐虹扶着齐筠,连忙出来打圆场,“我向临昌的分铺借用了马车。”
他们一行走出山洞,齐筠和林思齐坐进马车,齐虹在外驾车。马车内部还有淡淡的药材气味,齐筠心虚地缩在角落,不敢多看林思齐一眼,林思齐本想查看他的伤口,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愿开口。
等他们回到宴江楼,齐筠定下的全鱼宴早已凉了,只好吩咐店家撤下。宴江楼除却饮食,也经营客栈,林思齐闷闷不乐,先行一步走进齐筠定的厢房,房门紧闭。
他离开吴府时曾和吴景明说过,自己出门陪朋友住几日,等到放榜之日再回去,现在就是想回去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是在来宴江楼找齐筠的路上被乌蝎带走的,齐筠在宴江楼左等右等,发现他迟迟未到,才顺着之前送他的玉佩找到他。
齐筠第一次吃闭门羹,只好和齐虹待在一间厢房里。齐虹往床上一躺,懒懒散散地开口:“你说你……赖在我房里做什么?还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吕祖无事,老师无事,现在天要黑了,沈碧华说不定在和他的宝贝皇帝亲嘴,就更没事了。”齐虹用脚轻轻踢了齐筠一下,“我们全家都没事,就我和你混得不好,还要和那晦气东西打架,真恶心。”
“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齐筠坐在圆凳上,垂着眼睛,神情在渐暗的光线里晦暗不明,周身环绕着沮丧的气息,齐虹觉得他要是现出原身,蛇尾巴都能自己愁得打结。
“傻坐在这有什么用,还不快去哄你的小情郎。他是个心软好说话的,你还不清楚么?”
“我和他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这一回只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齐筠长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你不知道,阿乐看上去好说话,内里相当固执。”
他自己行间只惋惜自己和林思齐做不成朋友,分析林思齐的性情,却丝毫不提林思齐不待见他,不让他报恩,他该如何飞升。
“我当然不知道,让你去你就去。”齐虹接着催促,“你记得送点吃食去,我们不吃东西没事,他可是凡人,半天没吃东西了。”
齐筠从圆凳上站起来,走向门外,齐虹见他不再坐在原地伤神,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一年份的干蟾还没完全泡汤。
齐筠从后厨端了一碗黑芝麻馅的流心汤圆,走到林思齐所在的厢房门口,抬起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轻轻叩了下去。
“阿乐,我知道你喜欢吃糯米食,给你端了汤圆。”齐筠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开口讲话,“这回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就算生气了也不要不吃东西。”
林思齐没有回答。
齐筠有无数种强行闯入房间的方法,可是林思齐不想见他,也不想理他,他也不愿意让林思齐为难。
他只好又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向你隐藏身份的……我的名字是真的,和你说的话大都也是真的……并不是故意欺骗。”
“我是十三年前你在青竹山救下的那条竹叶青,是何仙姑的弟子,那天在青竹山飞升失败,偶然被你救下,何仙姑告诉我,我离飞升还有一道情劫,我就来找你报恩了……”
“我是不希望你害怕,才变成和你年龄相仿的模样。你敏锐过人,又发现我身上是冰凉的,我就只好推说自己身体不好。我带你回琅玕山庄,是想给你提供经义时务用得上的书,不想你像宋濂大学士那样辛苦……我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何仙姑算我养母,山庄里的齐父是旧宋辛将军隐居饶州府时种下的松树变的,齐母是一只汀州府本地的黑熊,齐虹是我师弟,原身是蛇,侍女都是琅玕山的花妖,小厮是山上的黄蜂……”
屋里还是没动静。
“你要是实在讨厌我,我也不强求,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打扰你了。”齐筠越说越难过,声音也逐渐小起来,“只是这碗汤圆,你还是吃一点吧,再不吃就冷了……”
房间的门忽然打开,林思齐的左手还包裹着白布,齐筠见了又一阵心疼,小心翼翼地替他将汤圆端进房里。
林思齐坐下,齐筠连坐都不敢坐,只好低头站在一旁。
“坐吧,不然显得我在欺负你。”林思齐吃下两个汤圆,才开口同他说话,平静无波的语气里听不出心情好坏。
齐筠乖乖坐下,比林思齐高,却显得在气势上矮了一截。三百年前被他揍吐血的乌蝎要是见了他这副模样,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可。
“你刚刚说了那么多,却没有说你要飞升,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林思齐抬头望他,“我要做什么你才能飞升?”
“其实我也不知道,老师也没有细说,天道无常,不是可以随便推测的……”齐筠露出迷惘的表情,和他解释,语气还是闷闷的。
“意思是你还要与我待在一起?”林思齐从碗里舀了一个汤圆,递到齐筠唇边。
齐筠吃下那颗汤圆,嘴巴里总算有点甜味,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苦意十足:“不是,你要是讨厌我,我以后就不跟着你了。”
林思齐反问:“那你怎么飞升?”
齐筠陷入沉默,小声说:“我不能飞升肯定都是我的错,我的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吗?”林思齐放下瓷勺,与碗壁相击的声音让齐筠一阵心惊,他知道林思齐是真的生气了。
“都是我不好,你觉得我和你交朋友不坦诚相交是骗你。”
“是也不是,我在秋水楼说过,若你对我有所求,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量做到。”林思齐无奈,将圆凳移到齐筠身旁,牵起他的手,“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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