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年没喝,又倒了杯热水等着放凉,路恒倒是不嫌弃,把茶水当普通白水一样喝完了一杯又一杯,也不嫌烫。
不多时,练道祁再次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洛青丹和洛夫人。
洛夫人坐在练蓉身边,洛青丹顺位而坐,与路君年仅隔着两个位子。
练道祁:“洛大人百忙之中来赴下官的宴,让练家蓬荜生辉,新开坛的桑落酒,路大人、洛大人,请!”
座上,练道祁还在说着客套话,屋内很快又结伴进来两人,坐在了洛青丹跟路君年之间。
坐在路君年旁边的人动作幅度太大,路君年不悦地蹙了眉,很快又恢复淡漠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往路恒身边挪了挪,那人竟以为那放凉的白水是给他倒的,仰头就一口喝尽,还让下人再给他满上。
路君年一阵无言,将视线落在正在端上来的菜肴上。
第147章
“太子殿下学业繁忙,下官也就趁着休沐日的时间,才敢办这乔迁宴,不然可请不动在座的二位重臣!”
菜上齐后,练道祁说了一句开场话,就将开宴的大勺交给谢砚,只有谢砚用大勺开了宴后,桌上的其他人才能动筷。
练家午膳开得晚,座上的几人早都饥肠辘辘,就等着谢砚开宴。
路君年就盯着放在眼前的鱼片汤,只等着谢砚用完大勺去夹鱼片。
谢砚目光一直放在路君年身上,自然也看到了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鱼片汤的模样,心里失笑一瞬,拿着大勺舀起了白嫩的鱼片,装在碗中,又舀了两勺鱼汤浇在鱼片上,闻着又鲜又香,满满的一大碗,也让旁人惊了一瞬。
寻常人开宴都只是象征性地舀一勺汤,谢砚是毫不客气地装了一碗。
谢砚放下大勺,将碗放在了路恒手边,说:“这桌上除了我,便属路大人最得父皇的心,路大人一片忠心,父皇看在眼里,这一碗鱼片汤,就当我替父皇感谢路大人这些年来的赤忱之心。”
路恒神色复杂地看了谢砚一眼,将那碗鱼片汤往路君年那边一放,说:“为国君分忧,为百姓谋福,是身为人臣的职责所在,太子言重了。”
谢砚见路君年拿过了那碗鱼片汤,这才勾唇笑了一下,说:“开宴吧。”
众人这才动筷。
路君年小口吃着鱼片,心口渐渐被温热的鱼片捂热,路恒低声咳了一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话音说:“别那么没出息,就一碗破鱼片,路家还吃不起了?还得给他感恩戴德了?”
路恒心里如明镜似的,怎么会看不出谢砚那些小把戏,借着他的手给他儿子投食,还要吊着另一边的练家。
路君年抬头,看到谢砚跟练道祁相谈甚欢,而练蓉红着脸垂头小口抿茶,口中的鱼片也没有了滋味。
“爹说的是。”路君年淡笑道,吃起了竹笋。
桌上的其他人谈着谈着,不知怎么谈到了洛家,练道祁喝了点酒,说的话也放开了些,说:“想当年,洛大人家也是先嫁了女儿,太子变成皇帝,洛家也跟着进了中书省,洛家两代中书令,让人艳羡不已啊!”
当年的太子变成了皇帝,太子妃也成了如今的洛皇后,洛青丹的父亲便是洛家第一个中书令,死后由洛青丹担任中书令,洛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屹立不倒,让朝中很多官员分外羡慕。
练道祁明显话中有话,如今练蓉也要嫁给谢砚了,他自然也是希望练家跟洛家一样常青屹立,所以才格外地讨好洛青丹,甚至亲自出门去将人迎进来。
洛青丹喝了点酒,也比平时放得开一些,只是仍旧小心谨慎,斟酌着说:“两代中书令确实不假,只可惜我那几个儿子都死得太早,没这个福分享受荣华富贵,待我年老辞官以后,这中书令可就不姓洛了。”
“诶!可别这么说,我听人说文仲已经怀了龙嗣,被封了婕妤,过不久小皇子出生,洛家不就更有依仗了?”练道祁大着舌头说道,酒意上头,没注意到在场有几个人脸色微变。
谢砚微眯了眼,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玉箸,转而喝了一口汤,望向路君年的方向,发现鱼片汤只被吃了几口便放在了一旁,不由得挑了挑眉。
洛文仲怀了龙嗣?路君年才知道这个消息,上一次见洛文仲,还是年宴的时候,对方身处深宫,如今连练道祁都知道这个消息,想必宫里早就传开了。
这对洛文仲来说并不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洛青丹听了,果然叹了口气,道:“儿女自有他们的福运,谁知是福是祸?”
洛夫人赶忙拉了洛青丹一把,示意他小心说话,为了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忙问起旁边的练蓉:“练姑娘在太学堂可还习惯?我听说学堂条件艰苦,可不比府上舒适清闲啊!”
练蓉很快地摇了摇头,说:“挺……挺好的。”只简短的几个字,说得很慢,声音还小,很快淹没在其他人的声音下。
“条件艰苦能磨练人的意志,书中常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我这个妹妹往日里一直闷在书阁内读书,性子内敛容易害羞,往后还请太子哥哥小心照料。”说话的是靠近洛青丹坐着的男子,此人是练道祁的二儿子,叫练道行。
他一番话说完,自以为说了几句古人的诗句就能彰显自己读过很多书,正洋洋得意地准备接受众人夸赞的目光。
谢砚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内心嗤笑了一声,年纪比他还大了几岁,怎么好意思叫他哥哥的?
见谢砚不接话,场面一下冷了下来,洛夫人又问起练蓉:“练姑娘可会背诗经了?”
练蓉正要点头说会,那练道行又插嘴道:“诗经不过记载了些歌谣、雅乐,一些女子凄婉的情情爱爱、粗鄙细碎的民间俗事都收录其中,实在难当风雅之书传颂流广,不如唐诗朗朗上口,不如妹妹背几句唐诗听听?”
到这里,路君年总算是明白练家这场乔迁宴的用意了。
练道祁想借着乔迁宴的机会,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在二位重臣和太子面前过个眼熟,才好将他们一步步推到皇帝面前。
只是这练道行动作也太急切了些,急于表现,句句抢练蓉的话头,反倒显得滑稽可笑。
练蓉眼见着面色红了起来,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愠怒,却不敢当面反驳练道行的话,只能暗自忍下被人轻视的委屈。
路君年仔细观察着练蓉,周围没有人说话,全都将视线放在了她身上,她最终垂下头,背了一首《南陵别儿童入京》。
路君年夹菜的手一顿,略加赞许地看了练蓉一眼。
练蓉没有随便挑一首简单的唐诗一背了之,这首诗他们也并没有在太学堂学到过,因为此诗太过激扬自负,而皇帝需要的是含蓄自谦,能踏实做事的官员,所以曾柯师没有教这首。
这是练蓉私下自己学会的,应当也是她极喜欢的一首了,不然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背出如此不羁的唐诗来。
路君年转眼看向练道行,对方一副疑惑困顿的模样,显然是还没学过这首诗,又不想落于练蓉之后,让别人瞧不起,打着哈哈说了句好诗,就讪讪地坐了下来。
路君年站起身,将杯中的茶水倒尽,满上桑落酒,对众人一敬,仰头喝下,道:“路某以为,练公子所言差矣。诗经乃民间现实生活的写照,对现今诗歌创作的影响极大,你所谓的朗朗上口的唐诗,也受其影响。”
路君年此言一出,座上一片寂静,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站起身反驳练道行的话,毕竟这可是练家的宴席!谁会当着主位的面当场驳斥?
谢砚饶有兴致地看着路君年,眼中亮着光,等着路君年往下说。
练道行想要站起身打断路君年说话,路恒重重地将碗放在桌上,发出很重的一声响,他斜斜地瞪了练道行一眼,对路君年说:“继续。”
路恒此番举动,就是要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他路恒此时此刻还是大元国的门下侍中,他的儿子想说什么,在座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断。
路君年并没有理会练道行愤懑的目光,从容道:“诗经不仅仅只有情爱和俗事,还有先祖从农耕走向商人贸易的艰辛,人们祭祀神鬼时内心的祈愿与渴望,与自然抗衡、观察最终得出丰富的生活经验,王宫权贵之间的觥筹交往,官民之间的怨愤不平,即便是情爱故事,也不都是凄婉苦涩,从动人的诗句中感受人间情爱的美好,在苦情苦爱中勉励前行,忆苦而思甜。若从三百余篇诗经来看,王朝更迭,民风变迁,自然律变,每通读一遍都会有新的感悟。”
路君年说完顿了一下,复又看向练道行,问:“敢问练公子读了几遍,才得出诗经中只有凄婉情爱和民间俗事的结论的?”
圣人古经能够流传至今,让人们奉为圭臬,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不应当被人轻易诋毁,尤其是练道行这种根本没有读过多少书,却还对古经大肆批驳,进而沾沾自喜的人。
路君年就是故意的,而路恒给了他最大的底气。
练道行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路君年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他很想站起来跟他理论,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临时读了点皮毛,肚里空空,根本辩不过路君年。
若是能够动武就好了,他一定能够将这个装模作样之人一拳揍趴下!练道行心想,但也没法付诸行动,练道祁特意叮嘱过他,不能在宴席上闹事,以免给太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练道行只能干瞪眼,甚至连路君年的问话他都没听到。
桌面再次一片死寂,还是谢砚先鼓起了掌声,其他人也跟着鼓掌。
洛青丹:“好!好一个王朝更迭、民风变迁、自然律变!久居高位之人看不到民间苦难,流民为了生存频繁迁徙,常年生活在幽暗小径之人不懂太阳东升西落,旧王新皇交变如潮汐更迭,若只从个人的角度看待万物,则眼界狭隘,如今却有《诗经》一书,借着他人的眼睛看待事物,才知世间万物皆缤纷多彩。路侄今日一言,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路君年拱手道:“不敢当。”
谢砚目光随着路君年坐下而落在他的脸上,笑着说:“路侍读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对于诗经的看法,我们倒是意外的合拍,没想到你比我敢说。”
“太子谬赞了,臣都是在东宫跟太子学的。”路君年适时地谦恭道。
他这么一说,练家人心里会好受些,会产生“既然是太子说的那便是了”的想法,在他们眼中,输给太子那是理所应当的,但输给路君年,他们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尤其是练道行,听了旁人的言论,面上更是挂不住,这本该是他们练家人彰显才能的场合,却被路君年抢了风头,叫他如何心甘?
谢砚怎么会听不出来路君年在拿他挡刀,笑容更甚,盈盈地看着路君年,宛若无人地轻声说:“对,都是我教得好。”
坐在两人中间的路恒重重咳了一下,用身体挡住了谢砚看向路君年的目光,对谢砚咬牙切齿地说:“多谢太子殿下教导我儿。”
谢砚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摆了摆手,说:“应当的。”
桌上的话题很快又转到了其他地方,路君年松了口气,突然感觉到另一束陌生的炽烈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他凭着感觉转头望去,那视线却忽地消失了。
那个方向,只有谢砚、练道祁、练蓉跟洛夫人,而谢砚的眼神他很是熟悉,并不是谢砚。
会是谁呢?
第148章
一场乔迁宴,除了中间的插曲,其他时间宾主尽欢。
饭菜都已经吃完,桌上又上了些瓜果,路恒一如既往地将手伸向葡萄,路君年喝多了水,起身去方便。
练家新买的府邸,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安排得当,就比如净房,整个前堂和大院都没有设一间净房,想要方便得绕过院子走胡同道到后院的最尽头。
好在路君年出来的时机恰巧,只有他一人,也不需要等候旁人。
他走进练家的净房,净房的木门年久未修,只有下面的铁质合页还连着,上面跟中间的合页早就锈蚀掉落,整个木门摇摇欲坠,木头门也被雨水泡过多次,早已发胀发霉,根本卡不进门框内,只能虚虚掩着。
净房还算宽敞,可路君年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可以用来抵门的物什,最后万般无奈,虚虚掩上了门,想着速战速决。
事毕,他提上里袴,猛然感到背后腰部以下的地方一片洇湿,还泛着热意,诧异回头,就见练道行正在提里袴,看到他回头,还浑不在意地笑着说:“呀?路侍读在这里啊,我酒喝得太多憋不住了,水放得急没注意到你,不小心弄你身上了,真是抱歉,路侍读这样的斯文人,应该不会怪我吧?”
练道行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显然是故意将污水弄到路君年身上的,他为羞辱到了路君年而感到心情舒畅,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想静静地欣赏路君年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让你抢我风头,让你饱读诗书,让你们路家天生就高练家一等,还不是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练道行在心里想着,面容更是扭曲。
路君年第一时间确实怒上心头,以污水浇人犹如让人从胯下爬过,是极具侮辱性的行为,但越是愤怒,路君年面上越是平静,他背在身后的手微抖,脸上却仍是那副淡漠的表情,问:“外面还有其他人等着吗?”
练道行没有看到他意想之中的表情,有几分失望,听到路君年奇怪的问题,下意识地往外看了眼,说:“没有。”
练道行刚说完,回过头,就被路君年反转过左臂向后,左肩很快一阵锐痛,他刚想骂人,就被路君年压着身体,一脸埋进了恭桶中!
路君年面无表情地做着这一切,心里记着时间,让练道行不至于淹死在恭桶中,等时间到了,才将人拉上来,但没有放开压制他的手。
练道行很快狂甩脑袋,呛咳出声,整张脸上全是粪污。
“路君年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孤狼!你路家早晚……”练道行还没有骂完,就又被路君年按进了恭桶中。
“恭桶里的泔水都没有你的嘴脏。”路君年淡淡道,这一回的时间明显比之前久了很多。
等将练道行再从恭桶里拉出来,练道行已经彻底站不住了,跪倒在恭桶前,还在吐着口中的污物。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懂吗?”路君年拖着练道行的身体格外费力,他松开手,练道行就直直倒在了净房内,身体开始微微地抽搐,口中隐隐流出白沫。
“知道我为什么敢动手吗?”路君年一脸淡漠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练道行,“趋炎附势、踩低捧高都学不会,我好歹是太子侍读,你今日的做派足够我要你小命。若是被太子知道你是个不学无术,还报复心极强的人,你觉得你还能仕途顺遂?你们练家今日做的局算是无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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