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译和点头:“庄里人说那是风吹过湖中央的磷石发出的声音,我听完后就放下心来,谁知阮芸萱她非说那湖上有人,一定要趁夜拉着我去看。我拒绝无果,于是我们一行人在一天晚上入了夜后,坐船前往湖中的磷石附近,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路君年握杯的手一顿,指尖摩挲着杯上的花纹。
“我们都在看着磷石,那磷石本来是黑色的,白天看着跟普通的礁石一般,没什么不同,但在月光照耀下,那磷石竟然呈现出五彩斑斓的颜色,甚是好看!”
钟译和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就在我们议论磷石的时候,阮芸萱突然从船上跳了下去,一头扎进了湖中!好在她通水性,没一会儿就游了上来,跟我们说湖下有一男一女两具被沉湖的尸体。”
“沉湖?”路君年蹙眉。
上一世明明是溺毙。
钟译和:“正是沉湖,我们逼问划船的老翁,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那女子本是当地县爷的小妾,后来跟那个男子私奔被人抓到,于是他们便被沉湖了。那湖上女子的歌声也不是风吹过磷石的声音,听他们说,是那个小妾死得极不甘心,魂魄在夜间回到人间诉苦来了。当地人怕我们这些京城人害怕,才骗我们说是风的声音。”
路君年将酒杯放在桌上,沉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个闲情庄的人实在迂腐。”
“我要说的怪事,怪在那日之后的一月,避暑山庄已经竣工,可我们每每上去查看巡视,总会发现几处被人为破坏的地方,非常明显,蹲点都抓不到人,这才导致山庄验收时间推迟了近一个月,还是钟大人亲自前来,破坏才没有继续下去。”
“想来是有人故意破坏,令尊声明远扬,那人看到了便不敢再搞破坏了。”路君年说。
钟译和神色古怪地看着路君年,说:“钟大人确实是我的亲生父亲,但因为姑姑没法生养,所以他才将我过继给了姑姑,我称呼他为舅舅。我在你面前多次称呼过钟大人为舅舅,为什么你一直要令尊令尊地称呼他?”
路君年一愣,上一世他并没有跟钟译和说过话,只知道钟月然是他父亲,所以潜意识里一直是这么称呼的,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从而引起了钟译和的怀疑。
“你到底姓钟,我下意识就这么称呼了。”路君年转口又问起:“峳城的事确实奇怪,你们返京后有上报吗?”
钟译和并没有追问称呼的问题,说:“上报了,宫里决定今年不去避暑山庄了,明年皇上四十大寿的时候再去,届时的官学考也会设在峳城。”
路君年听完陷入了沉思。
春试每三年一次,因为没有年龄限制,参与的人数众多,全国各地的才子都涌入京城,竞争激烈,每一次春试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笔尖墨下熬死了很多读书人。
官学子若不想参与春试,也有另一条升官之路,便是官学考。
官学考每年一考,积累考分,从官学子十六岁时开始计算考分,直到二十岁依据考分定官位,是条相比于春试更简单快捷的晋升之路,也是每一位官学子的退路。
就算官学子在春试中不幸名落孙山,也不至于将漫长的时间放在春试上,平白蹉跎了岁月。
上一世,路君年就是参加的明年的官学考,当时官学考设在皇宫里,就算路君年鲜少出门,那也是他熟悉的京城。
如今因为避暑山庄的那件怪事,皇上推迟了去避暑山庄的时间,也打乱了事件先后顺序。
路君年稍加思考,决定不仅要参加五月的春试,还要着手准备九月的官学考,他不确定在峳城会遇到什么,那是个全新的地方,一切未知,所以要提前把官学考考了。
“路云霏,你怎么了?”钟译和见路君年心神不宁的样子,推了他一把。
“无事。”路君年喝了一口桂花酿。
事件朝着他无法预知的方向而去,他无法判断明年的避暑山庄之行究竟是凶是吉。
钟译和也没有多问,将他从峳城带来的特产放在桌上,又从怀中拿出了几瓶药罐,放在路君年面前。
“这几个药罐是砚哥托我给你的,说是让你好好养伤,留了疤就不好看了。”钟译和在路君年身上仔细看了两圈,“奇怪,他说你受伤了,可是我跟你说了这么久话,见你都跟没事人一样,你伤到哪里了?”
路君年看着那几个药罐,感到烫眼睛,他逼着自己把目光从药罐上移开,说:“伤在衣服下面了,外面看不到。”
钟译和更加奇怪了:“既然外面看不到,能用衣服遮着,那留不留疤也没多大影响吧,又不是伤在脸上,你也不是女子要一身白嫩玉肤,身上留疤就留疤了。”
“你说的是,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路君年心里恼着,语气都带着几分赧然,“既然他这么关心好不好看,为何自己不来送药?”
自那晚以后,路君年确实有几天没有见到谢砚了。
“你不知道吗?太学堂发生的事。”
路君年摇头。
“太学堂的女子寝殿被一场大火烧了,前几日夜间起得火,当晚睡在那间屋子里的人全都被烧死了。”钟译和说。
路君年瞳孔猛地一缩。
太学堂,女子殿。
路君年没有休息几天就重新回到了太学堂,现在正站在女子寝殿被烧毁的废墟处,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焦土。
刑部已经搜查完了好几天,断木残壁下掩埋的三具尸骨已经被人抬走,仵作剖过尸身,调查完现场后得出了她们的死因。
李慧音、王丹浔、白诗辞三人都是窒息而死,死前屋内点过熏香,那熏香有安眠的作用,所以火势蔓延起来之前,三人都还在睡梦中,死得不明不白。
路君年往前走了两步,踩在焦土上,回忆起洛家马车上的场景。
“云霏哥!我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了,齐王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你能不能帮我!”洛文仲将她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路君年后,面上尽是害怕,一把抓住了路君年的手祈求道。
路君年想把手从洛文仲手中抽离,但对方两只手死死地抓着他,他一时间竟挣脱不开,只能跟洛文仲说:“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对你赶尽杀绝,就算齐王失势,叶家倒牌,宫里各个都是人精,猜得到你在世宁公主接风宴上献舞的用意,也不会让你轻易入宫。无论你告没告诉我今天这些事,都会是一样的结局。”
洛文仲泫然若泣,双眼都暗淡了几分,仍固执地抓着路君年不放。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云霏哥,你得帮我。”
路君年不知道如何安慰在他面前哭泣的女子,两人好歹认识,他也不忍心看着洛文仲死去,说:“你先放开我的手。”
洛文仲泪眼看着他,最后松开了手。
路君年往旁边退开两步距离,说:“文仲,你放弃入宫吧,洛大人很关心你,他并不希望你承担这些,你若放弃入宫,他会给你找个好夫家,一辈子被人宠着,不用在后宫跟人勾心斗角。”
洛文仲擦干净眼泪,定定地看着他,随后说了声好,便让人送路君年下马车了。
路君年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铜镜碎片,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汤成玉说过他的气运很旺,只是跟人触碰一下,只要他心生怜悯,就能将气运渡给他人。
究竟是因为他的气运救了洛文仲一命,还是因为他在湖上救了洛文仲一命,从而间接害了其他三位官女子的性命?
刑部并不是查不到幕后凶手,只是中间牵扯的人太过重要,众人对此讳莫如深,事情被压了下来,没有传出宫门。
兜兜转转,又是跟上一世差不多的结果。
第65章
四月中下旬是连绵的雨季,太学堂的学子进出学堂基本伞不离手,但雨势较大的时候有伞也挡不住劲风,小小的油纸伞被狂风一刮,连伞带人一起吹到水坑中,下面灌了满鞋子雨水,天上还在往下浇水,将人淋了个透彻。
路君年站在廊下,甩了甩手上第八把报废的油纸伞,在学堂门口脱下沾满了雨水的外衫,从背上的小包中拿出新的干净的鞋子换上,将湿透的旧鞋装好,整理好衣装,这才走进学堂里。
自从谢棱渊跟叶家人从太学堂离开后,学堂内的氛围就变了。
有官学子看到,有好几次路君年比谢砚还早上去交课业,他们都以为谢砚要动怒了,可左灯右等,谢砚都没有动静,一直在转着炭笔安静解题。
既然谢砚不注重这些,官学子们便大胆起来,纷纷是做出来就交了卷,再没有顾及着太子颜面刻意拖延。
虽然大部分时候还是谢砚跟路君年领先于其他人,但堂内的风气也算是有了改变。
叶家两位官学子不在学堂后,往常跟着他们抱团欺负其他人的官学子成不了气候,也纷纷收敛了性子,没再发生过打架斗殴的事情。
有好几次路君年跟李明昀在廊下撞了个对脸,路君年点头示意就当问好,李明昀一脸心虚地也点了点头,连路君年眼睛都不敢看,慌乱地垂头离开。
路君年不解其意,不过是学堂里少了几个人,他们有必要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此时已经到了早课时间,路君年走进学堂,学堂内只有越寻一人,他在自己桌前坐好,正要拿出《大元史纲》习读,就听到右后方传来细细的响动,越寻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路君年回头,越寻将一块干净的白绢递到他面前。
“你头发湿了,用这个擦擦吧。”越寻说。
“不用。”路君年直接回绝。
越寻僵着手收回,又问:“二皇子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路君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可以说和我有点关系,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咎由自取,你应该也很清楚他做过什么事。”
越寻不傻,自然能听出路君年口气中的冷淡,他解释说:“我不是在质问你,虽然我之前为二皇子效力,但我并不算他的人。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胆子真大,就不怕他报复回来吗?”
谢棱渊只是被关了禁闭,他在静思宫内稍微想想,就能知道为什么会造成如今的局面,出来后一定会记恨上路君年。
路君年也知道这一点,他从选择站在谢砚身边时,就做好了被谢棱渊暗算的准备。
“我不怕他报复。”路君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没有重要的事我要读书了。”
马上就要到五月了,他要抓紧时间研读书籍。
“我只是,想多跟你说句话,毕竟我……”
越寻话还没说完,路君年肩头突然多了块棉布,他一仰头,就看到了谢砚。
“你们这么早到学堂就是为了闲聊?”谢砚没看路君年,话是对着越寻说的,“古诗全都会背了吗?书看完了吗?课业写完了吗?春试能上榜了吗?”
越寻立马低下了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路君年转回到自己桌前,扯下那块棉布看着谢砚,问:“你今天来这么早?”
谢砚随意地嗯了一声,拿起路君年包湿鞋的小包,走到学堂外交给了宫人让他们清洗,又回到学堂内,见路君年把棉布放回了他桌上,一脸不悦地拿起来给路君年擦头发。
“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再等一会儿雨就小了,不就不用淋雨了?”谢砚语气中有几分不满。
路君年按住谢砚给他擦发的手,说:“古书上说,学习应当勤勉,夙兴夜寐,恶劣的环境反而更能激发人奋发向上的决心,不过淋点雨而已,不能因此懈怠,荒废学业。”
“我起这么早过来不是让你教训我的!”谢砚掐了一把路君年的手心,路君年挣脱了下,谢砚便拂开他的手,继续给他擦发。
路君年从他手里接过棉布,道:“我自己来。”
谢砚没说什么,坐回了自己位上拿出书本,翻了几页,觉得甚是无趣,偏过头撑着脑袋看路君年。
路君年擦完头发就把棉布放在一旁,打开《大元史纲》小声诵读,一点也没往旁边看。
他知道谢砚在看他,但他实在不知道转头对上谢砚的目光要说些什么,便装作不知情。
好在,路君年沉浸在一件事上,就会忽略掉周围的其他声音,没过多久,他就感受不到谢砚注视的目光了。
谢砚突然用手碰到路君年的脸时,路君年正读到太傅所说的“君子之行”。
谢砚坐在路君年的对面,右手微微弯曲,覆在路君年左半张脸上,拇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温热的掌心贴上泛着凉意的脸颊将暖意传递。
路君年第一反应是往后看有没有被越寻看到,好在越寻此时并不在学堂内,周围也没有其他人。
“你做什么?”路君年左手轻抬,挡开了谢砚的手,微微蹙起了眉。
自从他回太学堂后,谢砚就总是动手动脚,对他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谢砚垂眸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说:“我也这么摸过译和,你们两个果然不一样。”
“什么?”
“译和脸热,我摸他一下而已他还不乐意,你的脸冰冰凉凉的,摸着比他舒服,虽然你也不乐意,但你第一时间没有拒绝。”谢砚说。
原来是因为他之前的话测试比较来了,路君年心想。
他那晚以钟译和举例子劝说谢砚,没想到谢砚竟然开始对比他跟钟译和对他这些行为的反应了。
大意了,他该不假思索直接挥掉谢砚的手的,路君年想。
“体质不同,摸着自然感受不同,不信你去摸摸太傅的脸。”路君年神色如常地说。
谢砚眯了眯眼,笑看着路君年,嚷嚷道:“你想坑我!”
还摸太傅的脸,那他不得被骂死?
“我没有拒绝,只是出于礼节,这是在学堂,被人看到有辱斯文。”路君年继续说。
“那你再斯文斯文,让我再多摸摸。”谢砚说着倾身倚在桌上,伸长了手臂双手捧住了路君年的脸。
“谢砚,别闹,这是在学堂!”路君年一边说着一边往后仰去,身下的矮凳很快失去平衡,往后倾倒下去。
随着一声闷响,两人双双摔在地上,桌上的书籍凌乱地散了满地,谢砚从桌的这边到了桌的另一边,重重压在了路君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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