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年想起昨天擅自闯入他寝屋的女子,不由得皱起了眉,淡淡地看着年岁:“你怎么保证我留下你,就不会有其他莫名其妙的人凑到我身边。”
年岁从怀中拿出一块暗紫色的软布,双手捧给路君年,说:“这块软布产自胡泉,用料特别,上面的花纹由牙婆找人特别绣制,我们底下的人人手一块。路大人把这块软布挂在门口,牙婆便知您已经选了人,不会再让人过来叨扰,不过,路大人需要给我一个信物,我交给了牙婆才算交差。”
路君年拿过紫色软布,说:“花钱买安宁。”
“正是此意。”年岁道。
路君年收下了软布,但并没有给年岁信物,沉声在年岁耳边耳语几句,年岁听完脸都白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路君年看了眼官田,原本还坐在田里偷懒的几人,一看到路君年看过来,赶忙起身,装模做样地拿起农具推土。
如果年岁所说的是事实,那么他在胡泉可有的是事情做了,路君年心想。
“你是说胡泉人人竞相效仿商子枫自荐枕席?”
靶场内,谢砚的声音在回荡。
钟译和点头,说:“峳城跟胡泉城是临城,两城的人常有往来,我曾听到峳城游玩的胡泉人说过,董书卿一事虽然已过百年,但他们的故事仍旧为胡泉人津津乐道。”
谢砚又问:“胡泉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钟译和:“路云霏怕是不知道吧。”
谢砚无意识地拨弄黑羽箭后的羽毛,本就不多的羽毛都要被他薅光了,自顾自说:“胡泉城的副城主是母妃的兄长,算起来,已经很久没见过舅舅了。”
钟译和从来没听谢砚提起过这个舅舅,只觉得谢砚似乎有点过分担心路君年了。
“砚哥,你想去胡泉?”钟译和犹豫地问。
谢砚手上转着黑羽箭,说:“准备马车,我们去一趟胡泉。”
“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谢砚说完又自我反驳,说:“算了不要马车,要两匹快马。”
马车行得太慢。
钟译和:“要不要顺道去一趟夜林泽?”
“不必。”谢砚说完,抬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靶心。
“呀!云霏来啦,快请进请进!”路韵打开门,就看到路君年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堆瓜果、书籍,另一只手拄着手杖,行动似乎不便。
路君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叫了一声“姑姑”,进了路韵的家门。
路韵是路恒的亲妹,也是路君年的姑姑,嫁给了一个商人,生了三个女儿,如今大女儿都有十岁了,第三个女儿才刚刚满月。
路君年将带来的东西放在堂屋的桌上,见路韵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翻箱倒柜给他找零嘴小食的,赶紧说:“姑姑,你刚生完孩子,先坐着休息,这些我自己来。”
路韵只说无事,将一杯清茶放在路君年面前,问起他的腿。
路君年随口编了个理由,左右环顾一圈,没有看到姑父,也没有看到那两个堂妹。
那两个丫头古灵精怪的,都记着他来胡泉的日子,往年只要他走到了门口,出门迎接他的除了姑姑,还有两个堂妹,现在却没看到人。
路韵知道他在找人,手指卷着衣角,解释说:“孩儿他爹带着两个闺女出门钓鱼去了,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嘞!”
“怎么,最近果商的生意不好做?”路君年问。
夏季正是卖西瓜的好时节,姑父往年这个时候,都会在胡泉卖些瓜果,若是勤快点,这个时候就该在街道上卖冰镇西瓜了,而不是在钓鱼。
路韵叹了口气,说:“自从我生下三闺女后,他便知道我再生不了孩子了,整个人像是丢了精气神一般,变得好吃懒散,完全不如以前有干劲了。”
说到这里,路韵眼神暗淡,嗫嚅片刻,道:“都怪我,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害得他家要绝后了。”
路君年看着面前的清茶,没有喝,出声安慰她:“姑姑,这些不是你的错,这不是有三个丫头吗,大人也都好好的没有大病,是福相。”
说完,路君年从自己带的瓜果中拿出一个饱满圆润的橙子,剥开放在路韵手中,谁知路韵立马如惊弓之鸟弹了一下,推开橙子缩回手,一脸害怕的模样。
“姑姑?”路君年一脸困惑。
路韵干笑了一声,解释道:“这些家里都有呢,孩儿他爹跟着你小姨父卖瓜果,我们天天吃。”说完推了推路君年的手,让他自己吃。
路君年咬下一瓣甜橙,将剩下的橙子瓣搁在桌上,对路韵说:“姑姑,京城里带来的橙子又酸又涩,远不如胡泉的好吃,不如姑姑给我几个家里的橙子尝尝吧。”
路韵面上露出难色,最后犹豫着去翻木柜,在里面翻找了好一会儿,挑挑拣拣一番,才拿出几个橙子来,放在桌上。
路君年带来的橙子个大饱满,颜色鲜艳,路韵拿来的橙子又小又青,表面看着还皱皱巴巴的,两个橙子卖相对比鲜明。
路君年拿起一个路韵的橙子剥开,指尖下的果肉又松又软,隐隐带着腐烂的臭味,他剥了一半,抬眼看向路韵,面上冷了下来。
“姑姑,家里今年收成不好?”路君年问。
他不相信路韵是那种会拿坏果子招待客人的人,但看路韵为难的样子,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用了个大家都能有面子的问法。
果然,就见路韵很快点了点头,说:“对对对!今年也不知怎么的,树上都没有结好果子,那些个头大的好看的都拿出去卖了,就剩这些了。云霏啊,真是不好意思,你饿不饿,我可以去给你烧饭,这些橙子你就别吃了!”
路君年压住路韵想要将橙子放回去的手,拄着手杖起身,往木柜走去,随手一翻,里面堆的全是磕坏了碰伤了的坏果,他刚刚剥得还算卖相好的。
路韵见瞒不住了,站在一旁一脸局促,不敢说话。
路君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看向路韵。
“姑姑,姑父真的是去钓鱼了吗?”
第89章
路君年向来聪慧,路韵见瞒不过去,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说:“你姑父想娶妾,我不肯,他正闹着,成天在外面鬼混,有时候半夜跟人喝酒,直接就睡在了街头,醒来时身上值钱的东西全被人顺走了。”
路君年也坐回了椅子,将完好的橙子递到路韵手边,路韵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下了,一口一口吃得格外小心。
“他是不是打你了,还打堂妹。”路君年语气淡淡,并不是在询问,而是陈述事实。
上一世,就是从三堂妹满月开始,姑父时不时对姑姑拳脚相向,后来路恒知道了,警告过姑父,姑父没敢再对她们动手,也没有娶妾,只是每天对着家人就是一张冷脸,说话也是冷言冷语的。
这一世,估计需要路君年完成路恒所做的事了。
路韵听到路君年的话时瑟缩了一下,双手合在一起放在桌子下,欲盖弥彰。
路君年伸出手,态度坚决地将路韵的手拿上来,然后就在那粗糙干燥的手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针孔,针孔细而密,他一开始给路韵橙子的时候都还没注意到。
“姑姑,我现在是太子侍读,有圣旨的,可以帮你镇住他,让他不敢出去跟人厮混,但他没有儿子还会再闹,就算你们现在和解了,等我回京城,他可能还会变本加厉地伤害你们。”路君年握着路韵的手,满眼心疼。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路韵语气悲凉,“他跟我成亲的时候,明明对我是极好的。”
路君年抿唇,道:“那现在呢,他宁愿把好果子大果子卖了换钱,也不愿意让你吃一口新鲜果子,人心变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路韵垂着头不说话,眼里尽是哀伤。
“姑姑,你想过离开胡泉吗?”路君年突然问。
皇位之争向来残酷,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坐上皇位的是谁,从路君年伤了一条腿开始,他就明白,皇帝不会轻易让谢棱渊死去,他还在两个皇子间斟酌利弊。
谢砚也在一步步成长,路君年并不能保证他不会杀旧臣,就目前来看,谢砚很可能走上皇帝的老路。
而路君年想把在意的家人转移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京城不行,胡泉也实在太容易被朝廷找到了。
路韵乍一听到这话,愣住了,良久,才说:“云霏,你在说什么?胡泉是我们的家啊,我怎么可能离开家呢?”
路君年沉默,想来也是,谁会背井离乡,去一个并不熟悉的地方生活?
“无事,我就是随便说说,给姑姑提个点子。”路君年说,“姑姑,姑父娶妾几乎可以说是板上定钉的事,我不是在咒你,就算不走明面,他也很可能跟人在外面养着个儿子。如果哪天你想跟他和离了,一定要提前告知我,我要亲眼过目和离书契。”
路韵被路君年一番话吓住,支支吾吾说:“怎么能到和离的地步,就算他在外面鬼混,心里也该是有我的啊!”
路君年说:“姑姑自己心里该衡量清,也该为三个丫头考虑接下来的事,一旦姑父领着小妾领着儿子进门,你能分到的钱便更少了。”
路韵心绪很乱,小声说:“我再看看,我再想想。”
路君年没逼她,从自己带的东西中抽出两本书,推到路韵手边,说:“无论怎样,堂妹大了也该多多读书,这两本书是我亲手抄的,姑姑读过书,以后教丫头们认字,她们以后也能帮上你的忙。”
两人又说了些话,路君年便起身告辞,约定了过几日再来。
临走时,路韵拉住了路君年,踌躇了很久,还是说:“云霏啊,你那小姨,就是年铭,你小心点她,孩儿他爹跟着你小姨父一起做瓜果生意,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
路韵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旁人听到她嚼舌根。
“小姨怎么了?”路君年问,年铭确实举止奇怪。
路韵悄声说:“他们说她在外面偷人!”
路君年蹙眉,问:“此话由何而来,可当真?”
“他们传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以后真相不明的事,还是不要轻易跟旁人说了。”路君年道,路韵应下。
“砚哥,我们已经到夜林泽了,不出一日便能到胡泉,要不今晚歇一晚上?”钟译和骑着马,仰头喝了大口喝着水。
谢砚下了马,让马在路边吃草休息,转头看向夜林泽的深山。
山间云雾缭绕,只要绕过这座山,他们就能远远看到胡泉的城门。
谢砚正要点头同意,半空突然响起一声鸟鸣,是一只信鸽,脚上绑着铃夜给谢砚的信。
谢砚将信件取下,展开,忽而勾唇笑出了声,将信丢给钟译和,说:“恐怕我们今晚休息不了了。”
钟译和接过信看完,脸上也是笑意,随后将信件撕碎了抛向夜林泽的深山。
谢砚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动作之大,有水花顺着他的唇角流下,他随手一抹,将一张白纸绑在信鸽腿上放飞,随后翻身上马,马鞭重重挥下。
“趁夜入胡泉!”谢砚喊道。
钟译和很快跟上了谢砚,尘土飞扬起,原地只留下杂乱的马蹄印。
胡泉城,钟灵阁。
因为路君年太子侍读的身份被公开,年家的大门被胡泉的官员踏了个遍,大官小官,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纷纷前来送礼寒暄,拉着路君年从天南说到地北,仿佛两人是多年的友人十几年未见面,曾经还有过过命的交情。
路君年所有人的礼都没收,将人全部打发走,还特地嘱咐了年永,之后再有官员上门送礼,一律不见,不收。
年永看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听了路君年的话很是痛心,但也不能违背路君年的意思,明面上推拒了官员的好意,暗地里背着路君年,还是捞了些油水。
只是,当副城主虞有方的拜帖送到年府时,年永没办法再给人送回去,而路君年也推脱不掉虞有方的邀请,于夜间来到了钟灵阁。
钟灵阁,胡泉城最大的烟柳地,只接待身世显赫、大富大贵之人,里面的艺妓个个才貌出众,多才多艺,且大多读过些书,学过音律,可以跟客人畅谈诗词歌赋,也可以花前月下耳鬓厮磨。
路君年一身烟蓝色薄衫,衣摆绣着的矢车菊清新淡雅,跟钟灵阁的莺莺燕燕格格不入。
“路侍读,这边请。”门口的小侍看到路君年下了马车,忙迎上前为他带路。
路君年拄着手杖,有条不紊地跟在小侍身后。
袖中的拜帖并没有拿出,他没见过这小侍,也才来胡泉没多久,这小侍却知道他长什么样。
走入大堂,圆形的舞台上舞女正尽情献舞,甩出的长袖衫隐隐还能闻到香气。
旁边一张圆桌,桌边坐了一圈人,正位上的那人一眼醒目,路君年很快判断出他就是虞有方。
座上有人看到了路君年,立马走过来将路君年拉到虞有方身旁的位置按下,路君年拱了拱手,微微垂头,对身边的人说:“路氏路云霏,拜见虞副城主。”
虞有方面色较深,体格壮实,什么话也没说,先给路君年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托起酒杯举在胸前,等着路君年下一步动作。
路君年沉默片刻,也端起酒杯,朝着虞有方的方向高抬手臂,随后仰头喝下。
他一直知道胡泉的副城主是谁,只是胡泉的城主前往京城参加大朝会,他没想到副城主会直接来找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虞有方是虞贵妃的兄长,他应该已经从虞贵妃那里得知了自己成为太子侍读的消息。
正是因为路君年,谢棱渊被夺回了封地,虞有方此番邀请,定然不怀好意。
不过既然虞有方邀请得坦坦荡荡,路君年不信他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在酒里做些名堂,所以直接饮下了杯中酒。
虞有方的目光深邃,跟旁边的人相视一眼,随后也跟着喝下了酒,豪爽地喊了一声:“好酒!路侍读,好气魄!”
路君年放下酒杯,感觉腮帮子都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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