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汤成玉移开目光,暗自松了口气,“只是刚刚突然想起来,有一位老爷忘记给我银子了,我一天白干了。”
路君年半眯了眼,静静地看了汤成玉一会儿,才说了声:“哦。”
第118章
十二月初,天气转凉,路君年换上了冬装,又让府里的绣娘照着他的尺寸加放一掌的衣量,缝制了一件藏蓝色的大袖长袄,衣摆处绣着金丝猼訑兽,意为无畏勇猛,腰间是云腾图,衣袖袖口还有怀抱金玉的猼訑小兽。
府里三个绣娘连夜缝制,在月末将这件千针衣交给了路君年。
路君年的手已经彻底痊愈,出行已不再需要人搀扶,只是走久了路需要停下来休息片刻才能继续走动。
他带着这身新衣服就往皇宫里去,宫外的车马停在太学堂就不能再往里。
路君年下了马车,踩着太学堂门阶上的积雪,抱着新衣往后面的东宫走去,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宫人。
宫女看着路君年纷纷红了脸颊,微微躬身给他行礼,又偷笑着掩着唇跑开。
“好久没见到路侍读了,我发现他又变俊了。”
“可不是嘛,他的腿好像好了,长得更高了,而且他刚刚好像对我笑了。”
“哪里是对你笑,明明是对着我笑。”
……
身后宫女的声音渐渐远去,路君年轻抚过自己的唇角,颇为不解。
他有笑吗?可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保持微笑。
路君年摇了摇头,一直到走到东宫主殿门口,都没有想清这个问题。
“太子寝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东宫主殿门口的侍卫拦下了路君年。
路君年朝他们俯了俯首,说:“太子侍读路云霏,请见太子殿下。”
两个侍卫相互看了一眼,没让开身,说:“我们知你是太子侍读,但太子殿下说了,谁来都不见。”
路君年抿唇,随后道:“可有原因?”
“太子身体抱恙。”
“他不是好了吗?都能去秋猎会了。”路君年追问道。
侍卫不说话了。
“那你们总能告诉我,今年的金箭得主是谁吧?”
侍卫:“自然是太子殿下了。”
路君年冷笑一声:“是吗,骑得了马拿得起弓箭,一回来就身体抱恙了,还是听说我要来了就抱恙了?”
侍卫哑口无言。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他身体好。”路君年很少有赌气的时候,却被三番五次的推诿气到胸闷。
两个侍卫小声交流了几句,其中一个侍卫转身往主殿内走去,不一会儿又走出来,对路君年说:“天寒风大,路侍读请回吧。”
路君年眸光冰冷,问:“他还是不想见我?”
侍卫犹豫了片刻,回:“是。”
“我前段时间送进宫的莲花钗,太子收了吗?”
“收了。”
“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
“那他还记得那莲花钗的来历吗?”
“这……”侍卫哑然。
“进去问他,不得到答案我不会走。”路君年淡淡道。
侍卫再次进入主殿,没一会儿又出来了。
“路侍读送的信物,他自然会好生收着。”
路君年眼皮轻轻一跳,抬眸定定地看着侍卫,道:“送?”
侍卫点头。
路君年陷入沉思,良久才说:“今晚我住在偏殿。”
说完,将手中的新衣递给侍卫,又说:“既如此,我便再送他一身新衣,你们告诉他,天寒风大,小心着凉。”
路君年说完也不再管他们,转身往偏殿走去。
东宫偏殿本就是为路君年准备的,路君年要住下,没有人敢拦着。
路君年吩咐人将偏殿重新打扫了一遍,站在偏殿中间,看着熟悉的环境,隐约有一种恍惚感,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没有去过唐石山跟胡泉,也没有发生那些糟糕的事情。
“路侍读,偏殿收拾好了。”就在路君年晃神之际,宫人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宫里近段时间有什么大事吗?”路君年问宫女。
宫女:“没有。”
路君年没再多问,让他们退下,在殿内待了一会儿,又朝着主殿看了一眼,见那两个侍卫仍旧把守在门口,转身往东宫外走去。
天上下着小雪,宫里的地面被清扫得及时,路君年沿着东宫红色的围墙走,路上遇到了好几个扫地的太监。
他拦下其中一个,问起太子的近况。
太监很快低着头直摇脑袋,什么都不敢说,路君年不死心又接连问了好几人,可他们都不回答。
那莲花白玉钗并不是路君年要送给谢砚的,而是谢砚送给他的,他如今再送回去,叫做还。
谢砚肯定有问题。
路君年又往深宫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感觉到右脚传来阵阵刺痛,他走到一个亭中坐下,轻揉着右腿,很快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两个人影跟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揉着右腿,当做没有发现被人跟踪,心里正想着如何摆脱那两人。
“路侍读?”身后突然传出低低的女声。
路君年回头,见是阮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他们曾在唐石山上见过一面,当时对方还求他救阮妃的孩子一命,但很可惜并没有救下来。
宫女此时正站在亭子后面不起眼的小道上,朝着他走来。
对方应该是从灌木丛的另一边看到他的,连接两边的小道也不是本来就存在,而是被很多人走过自然而然形成的,小道两边有一人高的矮木遮挡,是天然的掩体。
路君年猜测,宫中应该有不少宫女太监在这里私会。
“唐石山一别,许久未见路侍读。”宫女左右看了看,朝他招了招手,低声说:“这里可以通向阮妃娘娘的后宫,你来,娘娘有事跟你说。”
路君年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一个摆脱尾随的绝佳机会,忍着腿上的痛,很快跟着宫女穿过了小道,借着矮木躲进了树丛中。
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那两人果然是跟着他的,路君年心想。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路君年才从暗处走出来,宫女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几分精明,没有问路君年被何人尾随,而是拉着人就要往后宫中走。
路君年很快推开她的手,说:“外戚不入内室,外男不入内宫,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了吧。”
宫女再次往左右看了眼,凑到路君年身边,踮起脚小声说:“娘娘说……”
宫女正说着,手伸到袖口,突然从袖中洒出一包粉末。
路君年很快反应过来,捂着口鼻退开身,虽没有吸入粉末,但粉末本就是冲着他的脸撒过来的,扬起的粉末瞬间迷了他的眼睛,他的双眼立马干涩酸楚,不由得闭了下眼,就这一个眨眼的功夫,身后一根木棍重重击打在了他的头上。
路君年口中很快尝到了血腥味,一下没了意识,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快快快,把他拖走。”那宫女说。
阮妃宫里的太监将木棍重新藏回了树丛中,很快又来了几人,宫女们用竹编将路君年卷起来,让人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两个太监抬着路君年的身体,飞快往阮妃宫中跑去。
东宫主殿。
“人不见了?追到哪里丢的?”椅子上的人问道。
两个太监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话,跟那人解释当场的情况。
“他不能丢,不然我们都得死,加派人手,再去将沿路搜查一遍!”那人说道。
“是!”两个太监领了命慌忙地往外跑去。
主殿内再次恢复寂静,椅上之人站起身,一身的龙服贵气逼人,金玉扣上的流苏随着人的脚步晃动,腰间的锦带也因为坐着的姿势稍稍有些歪斜。
那人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慢慢踱步到屏风前,静立良久,又转身走到桌前,垂眼看着路君年送来的猼訑服,手指轻抚过上面的金色绣线,眼里是遮掩不住的喜爱和羡慕。
随后,他又将视线落在旁边的莲花白玉钗上,将其拿起,走到铜镜前,插|入自己的发间仔细看了看,两颗白玉珠随着头的左右摆动轻晃。
良久,他才将莲花钗取下,放回匣中,再次坐回椅上,陷入长久的静默。
周围很是安静,能听到茶碗玉箸碰撞的清脆响声,伴随着炭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小的爆裂声。
路君年闭着眼,感觉到脑中一片混沌,双手被绑在身后动弹不得,双腿也被牢牢地绑住,捆了一层又一层,他被人丢在地上,能感觉到有风从门缝吹进来,吹到了他的脸上,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后脑的钝痛感让他忍不住小声抽气,意识便变得清晰起来,接着嗅觉恢复,他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肚子也在这时咕噜了一声。
早上吃了清粥便进宫了,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路君年饿得难受,肚子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停。
不远处的响声停下,很快又是一声玉箸放在碗上的声音,接着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在向他走来。
路君年立马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随后意识到自己眼睛上被蒙了一块黑布,他慢慢弓起了身子,形成一个防御的姿势,通过声音判断来人的方向。
那人停在了他的身前,将他口中的布取出,又将一个馒头塞进了他的口中。
“不想死就别出声。”
感受到抵在他喉口冰凉的刀刃,路君年浑身一僵,他听出来这是阮妃那个贴身宫女的声音,含着馒头一动不敢动。
“本该让你吃点好的,但你太聪明,不能给你松绑的机会。”那宫女又说,见路君年还算听话,便收回了刀,抬起路君年的脸,把馒头往里塞了塞,“赶紧吃,吃完了好办事。”
路君年将馒头吐了出来,因为屋子里有光,透过眼前黑色的布,能看到一点点光亮。
“不如阮妃娘娘先告诉我,等下要我办的是什么事,我再吃也不迟。”
站在暗处一直没有出声的阮妃静静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少年,良久,从角落走出。
第119章
“路侍读怎么知道本宫在这里?”阮妃缓慢踱着步子,语调轻缓,极浅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便停住了。
路君年通过声音判断,阮妃应该是坐在了他正前方不远处的椅子上,而她的贴身宫女还蹲在他旁边,眼前透过黑布的暗影似乎非常谨慎,一直留意着他的动作。
他默默地挪坐起身,双腿上结实的束缚让他并不能坐得舒服,后背靠在冰冷的墙上,被绑缚在身后的手指轻敲着墙面,语气从容地说:“阮妃娘娘身娇体贵,本不该在门缝漏风的下人屋中,但我想一个小小的宫女,或者说是很多个宫女太监,恐怕没理由也没有胆量绑架我。”
路君年顿了一下,黑布下的双眼微凛,冷声道:“他们只能是受你的指使,把我绑了过来。”
“你说得没错,也确实聪明,不愧是太子看中的侍读。”阮妃说得咬牙切齿,一点不像是在夸人。
路君年没说话,等着阮妃开口。
“本宫的孩子没了,实在可惜,可恨。”
“你该恨的不是我。”路君年答道,这件事本来跟他没有关系。
路君年说完,阮妃轻轻地笑了,路君年感觉面前的黑影突然变高,是阮妃站起来了。
阮妃慢悠悠地向路君年走来,边走边说:“你是太子身边的人,你们是一丘之貉。太子手下留情,没给我灌下虞贵妃送过来的断子药,皇上怜我,赏了我很多金银珠宝,可这些冰冷的东西怎么换得回我的孩子?”
路君年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宫女见他没有轻举妄动,才离开了他的身边,走到阮妃身边搀扶着。
阮妃:“我没想过飞上枝头做凤凰,皇上的恩宠只有一时,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可皇上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我宫里了。”
路君年抿唇,听着阮妃的话总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跟他说这些。
“大元后宫三十六宫,每一个宫里都住着一位貌美的妙龄女子,我不过其中一个,皇上这片甘霖落在三十六宫的每一妃嫔头上,都只有零星的一点露珠。深宫寂寥,出了自己的宫墙就是别宫的宫墙,一眼望不到尽头,从早到晚,见到的人除了太监就是宫女,碰上洛皇后、虞贵妃那样的便更是提心吊胆。”说到这里,阮妃有几分哽咽,她俯下身,头上的珠翠跟随她的动作碰撞出声声响动。
“我怀着无尽的憧憬进了这后宫,可如今夜夜等不来心爱之人。”阮妃的视线在路君年脸上流连,问路君年:“你能明白这样的感受吗?”
感觉到身前人呼出的气息打在他脸侧,路君年不动声色地转过头避开,说:“我不明白。”
他并没有长时间待在深宫,也不需要从早到晚等着一个可能出现,也可能不出现的人,之前在东宫里能跟谢砚说话,也能在太学堂与太傅、国师辩驳理论,探讨学识。
生活并不无趣,因为他不是三十六宫的妃嫔,也无法与阮妃产生共鸣。
阮妃言语中透露出怀念:“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屋外刮着风下着雪,冰冷的被褥中只有我孤身一人,我太怀念被人拥入怀中的感觉了。”
路君年垂眸,记忆中只有谢砚抱着他睡过,但即便两人分床而睡,他也只会感觉不太习惯,心里有失落不假,但绝不会像阮妃现在这样郁郁寡欢。
“如果皇上不来找你,你在深宫又没有事做,不如多多读书,我可以赠你一本《梦溪笔谈》,里面的内容丰富而有趣,我觉得你会喜欢。”路君年很认真地建议。
他以为,阮妃抓他过来,是让他疏解心中郁结的。
阮妃听了路君年的话,轻笑出声,道:“我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路侍读真是有趣,你成为太子侍读时日不多,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应该还没通人事吧,这样怎么能服侍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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