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一下,小黄,”我说,“咱们就快到昆仑山了。”
“想去……”
“想去哪里?要出恭吗?”我问。
“想去……青丘,”他说,“我想回家。我想狐狸长老,想婶婶,想了尘,想阿净,想白娘娘……”
“白娘娘是谁啊?”我好奇地问。
小黄又不说话了。
“我也想他们,”我说,“但我们不是要去昆仑山找景煌帝君要长生不老药吗?有了这药啊,你就不会衰老,就可以和我们永远在一起。”
“长生不老了,就能永远在一起吗?”他问。
这可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呢,我想,究竟什么叫永远呢?普通人的“永远”极好定义,不过是从生到死的时间。但对于仙人来说,死亡的消失,会使生命失去界限,永远究竟是哪天?究竟会不会到来?哪怕是造物之神都难以给出答案。
就像景钗和丹岐,他们算不算永远在一起了呢?被囚禁在同一片土地,一年只有两日见面,但成千上万年累计下来,足以超越普通人一生朝夕相对的时间。
“能吧。”我说。
因为不会死去,所以没有结束,我们的生命篇章一直在书写着,永远未完待续。
仿佛只要一直等待下去,所有的事情都会有想要的结局。
小黄笑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真的能长生不老吗?”他天真地问,“我只是一只很普通的小狗。”
“我会求景煌的,他全知全能,会有办法。”
“他很厉害吗?”
“他最最厉害。”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书上说的。”
我慢慢地用手梳理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黑很密,就像缎子一样,被梳开的时候忘记了掩藏,流出一种清幽的芝兰香。小黄吃力地扭头看我,像个小向日葵,永远要对着我,“他是不是给了你一个很厉害的人情。”
“那我不知道。他只说他答应我一件事,世界上任何一件事。”
金钱美人,权势地位。
甚至没有“力所能及”的限定,他是景煌,能办到世界上任何一件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甚至如果,我说要做九重天的主人,让他做仙侍给我擦地,他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小黄像是明白了这个愿望的分量,变得惶惶不安起来,他想从床上坐起来,“会不会太浪费了?”他问。
“什么浪费?”我反问。
“你没有别的愿望吗?他为什么要实现你的一个愿望?他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
青丘山什么都有,我的确没有什么别的愿望。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答道:“或许是想要青丘族的一个宝贝去用用吧。听说青丘山上有个老祖宗留下来的法器,能把世界上的一切,变成它出生时候的模样,把麦子变成种子,把龙和凤凰变成一颗卵蛋子。”
“你要给他吗?……听上去,是个很珍贵的宝物。”小黄问。
“给他就给他吧,不过是个玩意儿嘛。我留着也没用,不过是在藏宝阁里吃灰。”我不在乎道,用手狠狠捏住小黄的脸,“用个铁疙瘩,换小狗和我永远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他被我拧得有点疼,鼓着眼睛,有点不满地看着我。
“好。”小狗最后红着耳朵和眼睛说。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小黄很快就睡了,他安安稳稳地枕着我的腿,发出很细微的呼吸声。
我把手摸向他的腰带。
别误会,这里可没有什么小孩子不能看的事情。我只是颇为好奇,那封羽毛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羽毛信被牢牢捆住,轻易拿不出来,我刚动作的时候,小黄恰好被惊动,下意识地用手去护,但这可难不倒我,要知道,当年学法术的时候,我最擅长的一招就是偷天换日,探囊取物。
我捏好手型,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金光在我手指头之间流出,片刻之后,变成了一条腰带,这条腰带与小黄身上所系,没有什么不同的,它悄悄地从他手下面伸进去,让触感全程保持一致,然后腰带尾巴轻轻一抽,把那根羽毛给挑了出来。
我一把抓住它。
羽毛上的字清秀舒展,收笔处又如铁钩般坚硬有力,是景钗的笔迹。
言简意赅,首先她写明了最近的状况。
亡灵河水异常上涨,魔族少帝丹岐差点儿从水牢里跑出来。还有些我不知道的消息,魔界的几座大山同时发出了打雷的一般的响声,魔界的太阳月亮——幽炎和幽寂同时挂在天上七七四十九日。
关押魔王丹蚩残魂的魔风岭后山裂开了一条缝,而且有人看见有黑红色的团状物从里面跑了出来。
景钗下了结论:魔王丹蚩即将归来,它很有可能已经跑出来了,但是因为实力未完全恢复,还躲在某处养伤。
我往下看,看到了她提到了青丘,果不其然,说的是要借来至宝“归元樽”。
“哥哥,”她写道,“归元樽在师兄手上。师兄为人赤忱正直,纵使对三千年前之事心怀芥蒂,也断不会袖手旁观,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何妨出言求他呢?”
“这是我们的职责,更是命运。”
我抚摸着凤凰羽毛的边缘,它们被拨弄成锯齿状,像命盘边缘紧密咬合、轮转不停的齿轮。
“臭小子,臭丫头。”我叹息道。
“欺负我孤家寡人不是?事到临头了,又来拿捏我了……”我无奈地把那根羽毛丢到一边。
第8章
小黄的病一日便好了,不过出了件搞笑的事,化形果的能量减弱了,他的耳朵冒了出来,毛茸茸地顶在头顶上。
我开始想给他藏进头发里,结果用梳子往下一梳,他就痛得眼泪汪汪,跟谁欺负了他似的,我拿他那狗狗眼没有办法,只好罢手,忍痛拿了点钱,去集市上买帽子给他带。
小黄被我扣上青色进贤冠,又背着箱笼,看上去有种初出茅庐的单纯傻气,我们走在路上,就是聊斋标配——狐狸与书生。
我穿了件水粉色的蝴蝶纹衫子,艳到路过道长看见都要痛斥我勾引良家妇男的程度。
这里你或许要疑惑,为何我们还没有走到昆仑山?我要告诉你,一个目标的达成没有那么简单,我朋友认识的一队人去取个经书就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
其实主要是作者说,到了昆仑山这个故事就要结束了,而她还没写够(划去)。
从云上掉下之后的第四天,我们走到中原的一座名叫子虚的国度。
这子虚国是个强权的国家,君主至上,统领一切。这代的子虚王是个有为之君,十五岁即位之初就平定了国内叛乱,三十岁就将子虚国流落在外的土地全部收回。他在位三十年有余,朝乾夕惕,夙兴夜寐,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这些是我们如子虚国之前听到的消息。
但进入子虚国的都城乌有城之后,我却目睹了一件怪事。
当时我和小黄正在闲逛,讨论今晚吃些什么。街上的人群突然向两边闪避,将我们挤成了饼儿,一队穿着重甲的护卫军敲着闪避的铜锣,押解着一辆囚车向内城去。
如此阵仗,难免让人好奇,我与周围人一起,伸长颈子向那囚车看。
车上的人并不是什么黥面虬髯的大汉,而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脖子上套着木枷,手腕子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
“唉……”
一边茶水摊子的老伯叹息了一声,拎着水壶往门内走,边走边不住摇头。我看他似乎是知道隐情的样子,一手拽住小黄的帽带子,一边跟着他进了铺子。
“客官,喝茶吗?”茶摊老伯立刻热情招呼。
我点了两杯龙井,两碟果子,边吃边和茶摊老伯闲聊:“老人家,我们两个是外地人,才来到这儿。刚刚那囚车上的姑娘犯了什么罪,怎么就叫人抓起来了?”
茶摊老伯四下张望了一番,招手示意我附耳过来:“来来来,我小声告诉你……”
原来,这子虚国君的生身母亲,也就是当朝太后,去年突然间生了一场怪病。开始的时候,只是夜夜惊梦,睡不好觉,后来又食欲不振,头昏脑胀,久而久之,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
子虚王是个有名的孝子,自然着急得不行,下了命令一定要想出办法,但人力总有极限,如果真是疑难杂症,就算他拿刀卡着御医的脖子他们也治不好。子虚王无奈,贴了皇榜,说要是有人能治好太后的病,他就封他国相的官位,赏他黄金万两。
皇榜贴了多日,各路名医差点儿给子虚宫的门槛踏破了,太后的病也没见好。
然后有一日,宫门口出现了名云游道士,号称他有法子。
“都是骗人的,每个画本子都会出个假道士癞和尚。”我磕着瓜子,嘻嘻哈哈地说。
“你错猜了,他是真有道行!”老伯说。
“他怎么治病的?”小黄问。
那道士进了太后的寝殿,也不问话也不问脉,只捋着胡须,绕太后走了一圈,口中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子虚王急得如火烧眉毛,直问那游方道士到底如何,他才缓缓答道,原来,子虚太后天生是个灵体,容易吸引些灵异的东西来,但年轻的时候,有先王的真龙之气庇佑,所以给压住了。
先王离世之后,他的龙气久久不散。子虚太后在子虚王年幼的时候,当过好几年的摄政太后,形同天子,故而身上有半副真龙的气势,这灵异之气也压着了。但是随着子虚王亲政,她年龄也增长,身体上的龙气一日比一日衰弱,终至压不住灵气,所以被些脏东西找上门了。这些东西吸她身体里的气,吸得她身体日渐虚空,子虚太后这才生病了。
“她不是某日突然开始生病的吗?”我又问。
茶摊老伯点头,“你听得倒仔细。那道士说,是这地下的某个世界,突然发生了变故,让这空气磁场,都发生了变化,催化了子虚太后的病症。”
这点和魔王降世倒是对上了,我与小黄对视了一眼,朝老伯拱了拱手:“还请您继续讲。”
云游道士刚说子虚太后的体质容易招惹邪祟,子虚王就勃然大怒,要让人把那道士拿下去。道士不慌也不忙,只微微一笑,说好啊,那陛下便早日为太后娘娘准备好陵寝吧。
一边的长公主劝住了子虚王,问道士有什么办法,并许诺若他真能治好太后的病,就给他在子虚国内建三千庙宇。道士微微一笑,挣开守卫,往掌心里吹了一口气。
他的手中立刻出现了一颗如玉般洁白的小药丸。
道士将这丸药给子虚太后服下,她的惊梦之兆立刻就好了,呼吸都变得平缓起来。
长公主和子虚王对视一眼,请这道士上坐。
据这道士所说,要救子虚太后的性命,其实也不难,关键是找到一件东西,能镇住这种邪煞气。他刚刚给子虚太后服用的药丸,加了一小撮昆仑古玉的粉末,能暂时起到缓解的效果。
但若想保证长久无虞,这一丸药是不够的。
子虚王忙请教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道士答说,要得到一块品质上乘的昆仑古玉,叫太后日夜佩戴不离身,用玉的温润之气化解邪祟的凶恶。
子虚王得了建议,立刻就要着人去昆仑山找一块玉石。游方道士摇头阻止,说昆仑玉与传说中的昆仑古玉并不相同,真正的昆仑古玉其实只有几块,是些吸收天地灵气的宝贝,且早在多年以前,便流散四方了。
那要如何救我母后性命,子虚王急切道。
道士又捋胡须,说也不难,他能感知到,有一块昆仑古玉就在子虚国境内,子虚王只需要派人将它找到,然后带回便好了。
子虚王立刻着人去寻着昆仑古玉,几天之后,居然真的叫他找到了。
距离子虚国国都乌有城三十里的桃花村里,有一位十六岁的独居女孩子,名叫春辰。这姑娘体态轻盈,肤若凝滞,据说在她所居之处,周匝的空气都比其他地方平和,与她长久相处,甚至能延年益寿。
将此事告知官府的,是桃花村的一位村民。据他所说,在春辰小的时候,他曾见过她佩戴一块白玉吊坠,这玉的外观与官府要找的“昆仑古玉”一般无二。
子虚王立刻着人,向春辰姑娘索要玉佩,并说会给她公主的尊号,让她一辈子荣华富贵。
但春辰却拒绝了。
说到这里,老伯住了嘴,没有继续向下讲,像是要买个关子,我往桌上一看,茶碗已经空了。小黄轻轻咳嗽了一声,给了老伯一块碎银子,说了句“再要一壶龙井,两碟山楂糕”,老伯这才在我们旁边坐下,又重新开口。
“她为何要拒绝?”我问。昆仑古玉虽好,但若闲置在匣子里,便只是一块儿无足轻重的石头,不如拿出来献给子虚王,一来物尽其用,救了人也算是功德一件;二来避免得罪权贵,招来祸事。
“她只说这石头是家里长辈传下来的,不愿意给别人,”老伯道,“一开始王上虽然急迫,但并未动怒,只是下旨,封春辰为臻元公主,食邑两千户,这是嫡长公主也未曾有过的待遇,但春辰依然没有松口。”
老伯道:“后来王上又说,只将那古玉,借来用一用,几日之后,便还给春辰,这一次,她终于答应了。”
“这可不够聪明。”小黄道。
老伯挑眉,“这如何讲。”
小黄抿了口茶,徐徐开口道:“那道士不是说了吗。太后体质特异,必然要宝物长久庇护,才能驱散周身的邪祟。若宝物离身,便会如之前一般,形容委顿。所以啊,这昆仑古玉进了王宫,便像肉包子给了狗,必定有来无回。”
“好歹在人家地盘,说话客气些。”我忙扯他的袖子。
幸好茶摊老伯不在意,否则小黄将王室和狗作比,说不定会被下到大狱。他本身是小狗,不懂民间话术,也情有可原。老伯笑了笑,“客官也察觉到此事不同寻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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