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惜水怔忪片刻,突兀地笑了:“哥,我在你眼里体面过吗。”
他用力抽出手,讥讽地看着我,但是这一下却让他踉跄好几步。半晌他才低下头用力抓了几下脑袋,宽帽子掉下来背在身后。
所以的争吵都湮没,他就站在那里。夕阳的光线从他的臂弯里急转直下,折出尖锐残忍的角度,像是枯朽的树枝。
他说他来接我,但他看起来更走投无路。
突然被刺痛一下。
我现在还站在这个龌龊的地方,昨天还坐在玻璃桌上和沈言像死人一样吃饭,脚下这片金黄色的沙滩让我陷在里面几乎崩溃。
我曾经认为我想可怜安惜水,但谁来可怜我。
但他太瘦了,安惜水为什么会这么瘦。
我的弟弟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第31章 | 31
之后的生活乏善可陈,或者说浑浑噩噩。
消失这么长时间,工作自然已经没了,租的公寓也快到期。我干脆搬回了安惜水的房子,卡里还有一些钱,报复性买了不少东西,卧室重新改了一遍。
我的脾气变得不太好;但我发现我脾气变差之后,其他人反而变得好脾气了。
看不惯安惜水泡在或者说烂在实验室就直接把他拖走。他现在不发疯也不顶嘴了,大部分时候让吃饭就吃饭,让回家睡觉就回家睡觉。
但他整个人说不出的阴沉,原谅我的共情能力实在有限,显然我对他的不满是多于心疼的。我没本事让他活得更像个人,更多是隔三差五对他发脾气,我见不得他这样。
母亲来过一次,我本意是不想在她和面前尴尬地和安惜水演兄弟情深,但真实情况却是安惜水和她的关系明显更僵硬。
她愤怒焦灼,安惜水沉默到麻木。
后来她转而委屈地瞪着我,我一样只能回答我们并无任何逾越的关系,我不会纵容他更不会和他在一起,但安惜水是何想法我没能力管。
安惜水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听着我的承诺,像一尊不能动弹的雕塑,也不曾扭头看我们一眼。
这一切太过荒诞。
可我自救尚且不能,如何让安惜水走入正轨。
走之前母亲哭了,她说来和我们吃一顿饭,却直到离开她还一筷子都没动。我跑去送她,但她已经约好了车。
蒋白和曾经一样,是闯入的不速之客,就像高中第一天开学笑着坐在我身边的座位上一样。
他会来门口等我,很频繁,一起去吃点东西或是简单地聊天散步。有时候我跟他走,有时候不。
他送了我一些东西,不算太贵重,读书的时候他就知道我就不耐烦他给的那些过于昂贵的礼物。
但不管是定制的甜点还是特别的领带,我都当着他的面扔了。
我想他实在是非常了解我的,他知道我最喜欢他是什么样子。每天早上他会买好早餐从道路旁巨大的古树庇荫的柏油路上走来,接壤拥挤的树冠像是深密的大伞,把他的脸笼在阴影之中,却又偏偏遗漏几片莹亮的光斑。
其实我生活得很烂,从那个小岛回来一直都很烂。
我从酒吧喝得烂醉头重脚轻跑出来,他就坐在面口的台阶旁,膝盖上摆着笔记本电脑,然后把我放到车后座送回家。下着大雨我在咖啡店门口无聊得吹口哨,他会把伞送来给我。半夜我在马路上瞎逛,在吊索桥上发呆也偶遇到他几次,他还问我要不要吃点宵夜。
商业中心的杂志上刊登沈少爷即将拥有的幸福婚姻,我买一本拿着逛了一会又扔了。蒋白还陪我在广场中心把那个唯美的订婚视频看完了。
沈言在那个巨大的屏幕里从容大方,举手投足称得上风度翩翩,暗红色的西装不显轻浮,反而架得大气。
说实话,我时常认为世界上是有两个沈言的,倒不是对他**的样子有什么留恋,但一个人反差如此之大总是让人心生诧异。
那个视频不算长,最后停在两个新人一同走向透明铺满鲜花的高台。
我蹲下身吐了,吐得小腹抽搐,手脚痉挛。
我想过会恶心,但到如此程度还是出乎意料。
这里人太多,商业中心的地板太干净。我发自内心地羞愧。
蒋白什么也没说,我感激他什么也没说。
他给了我一瓶水,又找保洁人员借工具把我弄出来的狼藉打扫干净。然后和我一样蹲下来等我,直到我起身离开。
这么多天都是这样,他不会问我怎么了,也不要求我倾诉。他不怜悯我,至少表现得不怜悯。他确实很有礼貌。
他叫我的名字还是很好听,他的声音本身很好听。
他说:“对不起。”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我特别想告诉他他不用想尽办法吸引我,不用对我道歉,不用像所谓“挽回”一样对待我。
我曾经追了他大半年,那时我是真的喜欢他,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说话的方式和对我笑。他整个人我都喜欢。
他所拥有的我所热爱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变,他依旧如此。
只是这些再也不重要了。
我想告诉他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不用再出现,沈言的那个岛其实没有带给我那么多伤害,我对未来依然有很多想法不至于殉葬于此。
我只是不想别人再靠近我而已,我不想再承重跟任何一个人缔结任何一段关系。我并不遗憾失去和别人接触而不心生反感的能力,因为我很累。
旧情人出现让我觉得讽刺,所以我告诉他我们互相放弃,但他却问我他想知道能为我做些什么。
荒败的生活却让拒绝显得苍白,甚至颇有狡辩的味道。在凌晨昏黄的灯光下影子被拖很长,空无一人的街道总是有几分阴森,这时候说离我远点显得甚至不知好歹。
所以我只好让安惜水转达我的不满。
他终于消失。
实在太好了。
第32章 | 32
生活依旧乱七八糟。作息完全混乱之后基本是半夜三四点睡觉,第二天下午三四点起床。
疲于外出之后过量的睡眠也让我感到累,日常的锻炼更是少之又少,几乎整天窝在家里。
但时不时也会去安惜水的研究所或者学校等他。
是的,目前他在读书。
他所在的研究所理论上最低学历要达到硕士。但当时因为有国外教授的推荐,以及研究方向与安惜水著名“学术丑闻”事件的高度相合。研究所破格允许安惜水先加入实习,再获取研究生学位转正。
半年后他参加全国研究生统考并被录取,学校里的导师就是他在研究所的老板,也是他研究生涯的贵人。
不过依然和以前一样。他不怎么去上课,但课选得很多学分刷得很快。由于成绩有目共睹,教授们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并不会像我读书时一样逃次节课都心惊胆战,还要打点好小弟们帮我应付授课老师突然的点名。
公寓里冰箱总是放很多酒,漂亮的瓶子整齐地排布列队。安惜水像是有某种收集癖,喜欢的那几种酒冰箱里必须时刻都有,缺了哪一瓶就立刻补上。
但其实这些他现在很少喝,他太忙了,酒精这样迷乱理智的享受对他而言显得奢侈。大部分都进了我的肚子。
时间就这样流逝,季节变化的时候我意识到已经过去两三个月。
安惜水的研究所给他们发了围巾,红蓝色的条纹很好看,我见到随口提了一句,他又去研究所多要了一条来给我。
蒋白不见踪影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时不时出现。
这次倒不是为了来烦我。他跟安惜水似乎有不少需要商议的事情。蒋家频繁地上新闻,一次寻常的股东会闹得像是要准备散伙饭。虽然是相对和平地让度权力,但依然有各种各样的矛盾爆雷,蒋白来的也越来越多。
安惜水非常注意工作地点和私人空间的分隔,所以极大地表现了不满。讽刺过蒋白几次,但作用不大。
蒋白坚持恢复了送早餐。但我已经不习惯早起,等我起床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半个多月后他问起来我才知道那些吃的都被安惜水带走扔了。
见面见得多,我也没办法完全忽视这个人。给安惜水倒咖啡或者让安惜水少喝一些咖啡的时候,时不时也给他递个杯子。
说实话,严格意义上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从沈言的岛出来还亏了他帮忙。他如此落落大方,倒显得我斤斤计较。
而且最近有些嗜酒,迷迷糊糊好几次都是他送我回来。我骂过几次,久而久之就无所谓了,就当免费的司机。
我记得有一次我喝得有些难过,我不知道是为什么难过,但总之我万分不满,有一颗炸弹在我的身体里爆炸了。我在酒吧门口蹲着犯恶心,醉醺醺的时候被蒋白背起来。
那一路我们说了一些话,大多我都不记得了。
但记得他问我:“安惜泽,你还好吗。”
那一刻我更难过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并且坚持出现。就像高考临近时我刚扔完成绩不理想的模拟试卷转头就看见他满脸无奈一样,这些明明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如果被目睹会让我难堪。
他不能总是这种热衷窥探别人的狼狈,这样很不好。尤其在我主观上认为我最近的生活已经变正常很多了的时候,我明明接了一些翻译稿赚钱,还买了一些考试的书,再过段时间我还准备写信的简历投递。
但他总是在我看起来就很糟糕的时候出现。
我告诉过他说过好几次我不想和任何人谈恋爱,但那天很奇怪,我对着他说:“你不要来了……我喜欢别的人……”
蒋白说话了了吗,他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又要说哪怕不因为旧情,也要来帮助自己的同桌?因为虚伪的人都要表现的是高尚的。
但他好像很耐心,像哄小孩:“那你把他带给我看看好不好,带到我面前。”
昏昏沉沉的视野里灯光光怪陆离,连绵的路灯也变成流星,我前言不搭后语“不行啊,我面前……你面前,你。”
他就笑了。
这条路像是走了一整年那么漫长。
过了一会我说:“我喝醉了。”其实我已经清醒了一些。
蒋白善解人意地接话:“所以我送你回去。”
他说:“送了你很多次了。”
“但是……”
蒋白说:“所以下个月你生活健康一点,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能睡个好觉。你也知道我最近特别忙。”
“我没让你……”
“我知道,你没有要求我干什么,是我自己来的。对不起。”
又困又醉的大脑迟钝地运作,他这样反让我有些无措,讷讷地也说了一句:“对不起。”
“好的。那你能不能抱紧一点,我有点背不动了。”
我下意识环住手臂。
他笑着说:“谢谢。”
半夜的风比起凉快更多是阴冷,他的声音顺着风一起从领口灌进我的衣服,在T恤里鼓起饱胀的弧度,从脖颈一路顺到脊椎。
我打了一个寒颤。
这下是真的醒酒了,才意识到一切的荒谬,立刻从他的背上跳下去。
他被推得趔趄一步,遗憾地叹了口气才转头看着我。
车就停在前面,见我没有上车的意思,他也站立着不动。就这样僵持片刻。可能是我的脸色实在太差,蒋白先开口,把车钥匙放到我手里:“你现在这样不能一个人回去。让代驾开我的车送你,可以吗?”
这更荒谬了。手机没电了我也懒得打车。
最后还是他送我回去。
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出于主动避险的想法,从那之后我即使去了酒吧也早早地自己回来。迫于无奈地,生活确实是健康了一些。
第33章 | 33
也并不是没有好消息,安惜水的研究终于有了较大的进展。
从那天开始,绷着他整个人的弦似乎终于松动了。
周五那天他早早地从研究所回来。虽然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但精神状态不错,像是背负在他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下来一块,神情比起喜悦更多是解脱。
他进房间后埋在床上睡了三十多个小时。从星期五早上一直到星期六晚上。
醒过来的时候几乎是呆滞地走到餐桌边,我没想到他会睡这么久,本来点了披萨,见他这状态又去熬了碗白水粥。
虽然没有什么营养,但我只会熬这一种粥。
他吃完后吞吞地去洗碗。我在水池边帮忙收拾。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逛一逛。
安惜水点头,说那要计划一下。
那天晚上我们还一起看了电影,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安惜水刚起来没多久睡不着。半夜的时候我们又把冰箱里的披萨拿出来加热一遍吃了。
第二天我头晕眼花爬起来,他正在书房里开视频会议,咖啡机旁放着两颗他最喜欢的那个牌子的胶囊,我帮他萃了一杯出来送过去给他。
余光瞥见他电脑上的界面,会议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但明显因为这一次研究进展,大家看起来情绪高昂。
我去洗漱整理了一下,又出门买早餐。回来的时候他会议正好结束。
我看见他端着咖啡出来去厨房加了半瓶牛奶又加两颗糖。转身的时候正好与我对视。
我说:“我记得你喜欢美式?”
安惜水垂了下眼睛:“也没有那么喜欢。”
他的耳机还挂在脖子上,他去书房收拾资料和文件的时候我鬼迷心窍问了一句。
“值得吗?安惜水。”
如果实验依旧没有成功,如果依旧拿不到理想的数据。
我的弟弟从前连晚睡都很少,做什么都轻松自如。生活和学习的界限更是要分得清清楚楚,互不能多侵占一分,现在熬夜通宵却是家常便饭。
活下去似乎都是勉力支撑,瘦到形销骨立。现在对于他来说是终于成功,还是终于解脱。
变成这个样子,这样折磨的两年,值得吗。
其实问出来我就后悔了,因为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失去意义。况且尽管我不愿承认,但他变成这个样子不仅只是因为学业和事业受挫,这样的质疑反而是不负责任的。
但安惜水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才回答:“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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