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说:“但感觉也对不上啊。沈公子之前不是还订婚了吗?听说很恩爱呢。而且沈家要是对他不满意,为什么前段时间还让他当总经理。不过他天天来飙车开party的,看着也不像干正事的样子。”
我想了想,说:“确实不像。”
入夜,咖啡厅里的温暖的炉火烤得我昏昏沉沉,小姑娘似乎也困了。我趴在桌子上,一边发呆一边打瞌睡。
手机界面的灯光昏暗,余光瞥见蒋白发来两条消息。点进去是月亮和晚安,我关上手机,没管。
聊天界面里密密麻麻都是蒋白发来的消息。倒有点像几年前分手时的样子。
只是这次角色调换了,实在讽刺。像蒋白这个人一样讽刺。
店里来过一两个客人,都是买一两本书或买杯饮品就离开。小姑娘把店里的音乐换了,变成很舒缓的曲子,在吧台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时间越来越晚。
刺耳的摩擦喧闹声由远及近传来。
我扭头,宝蓝色的那辆车飞速地窜梭而去,后面紧跟的两三辆车也紧随其上,看架势显然并不算正规的比赛。昏暗的背景里勉强看到流畅的车型。
听了几天风驰电掣,对速度和声音的关系都有些熟悉了。
为首的那辆车太快了,比之前的每一天都要快。像一道刺耳的风一样消失在前方曲折的弯道里。
小姑娘迷迷糊糊被吵醒,惊呼一声:“你看山顶的放的烟花,刚才是那个沈公子的车欸,他们又在比赛!”
我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趴在木质的长桌上,在暖和的炭火温度里昏昏欲睡。
第36章 | 36
传闻里沈言飙车蹦极拳击滑翔无一落下,且每一项都玩得很野。这些年这么疯的纨绔大多都出事了。从此特护病房一辈子植物人也不止一个两个。
但是只逍遥了两个多月就出事的还是比较少见。
那天我照例来到咖啡书馆,点了一杯热茶蹲在书架旁的软垫上翻了几本画册。
最近公寓里长期没什么人,我也习惯经常在外飘荡。
安惜水如他所言闲了没几天后更加忙得不可开交。除了研究之外,开始频繁参与一些学术社交场合论坛和会议。所受的关注比之先前大名鼎鼎的“学术诈骗”事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才从高台陨落的剧本广受欢迎,沉潜蛰伏逆风翻盘证明自己也同样万般迎合大众口味。
他们这一项目推进的时间不可谓短,安惜水回国已经两年不止,老板,也是他的导师的团队更是早期十数年的攻艰努力。规模不算大的研究所一战成名。媒体疯狂造势,安惜水的导师似乎也已经提前锁定了今年的各大学术奖项。
导师给团队里的年轻人不少出头机会,让他们参与和发言各类论坛和演讲。这些年轻人中又以安惜水这个曾经被极尽挖苦的“天才少年”最受关注。
20岁,在领域内十分年轻。名校研究生且即将提前毕业,所在团队取得重大成果。年少时大胆质疑权威,遭受诽谤又爬出低谷,没有比这更好的故事。
而我们确实如他承诺的一般,几乎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甚至经常半个多月连一个电话也没有,仿佛凭空蒸发。
安惜水总是这样。我真的恶心他这样。
偶尔想提醒他别折腾得太累又进医院,拿起手机又觉得倒也不必如此犯贱。于是放弃。
那天只是将将入夜,几本木偶娃娃的画册都被我翻完。咖啡馆之前的小姑娘请假了,店员换成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以前从未见过,也没办法聊天打发时间。饮料喝的差不多,我便准备回去。
救护车和救援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依旧是刺耳的风从空旷的跑道上经过,但这次变成有规律的鸣笛。
我从画册里抬起头,问新来的帅哥:“今天山顶放烟花了吗?”
帅哥不明所以:“这个星期烟花不是每天都放吗?”
画册在手里抖了一下,砸在指骨上像被蜜蜂蛰到,我连忙放回书架。
帅哥感叹了一句:“这些富二代天天这么玩,果然要出事。都听过好几个弄成残疾的了。欸?你要走了吗,要不要带一份曲奇饼?”
帅哥的话让我一顿,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在匆忙些什么。真的去拿了一份饼干才推门离开。
沈言的电话我多年没打过,高中毕业后几乎都是他联系我。后来更是直接把他删了。
或许得益于曾经大哥小弟威逼利诱让他帮我干各种杂事的交情,我居然是能背出这一串的数字的。
但这串数字现在无法拨通。
几番尝试无果之后我差点想对着路边的长青树泄愤。
通向山顶赛道故意这样的蜿蜒曲折,直接走山上传统的小路反而近很多。
我拿着刚才买的曲奇,还有一个在咖啡店借来的手电筒。这条路不算难走,但远离后来修建的赛道,那些鸣笛和红蓝色的闪光也变得遥远。
有一段路拉了警戒线不让走,这就很烦,入口的时候不提醒,走到这了不让过。我拿手电筒扫了一遍,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绕过警戒线直接进去了。
然后就差点踩塌了,还是一连两三次。心理作用下,之后的一路我都走得一惊一乍。
显而易见,我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质疑。为什么要如此自讨苦吃。本来想的是我在这个山顶的会所那里看过日出,很好看。走上去倒也不亏。
但现在显然得不偿失。
当然这些不提,沈二公子肯定是有人救的。要是专业的都教不了,那我走一遭肯定也是无济于事。明天新闻就会有报道,也不必一定亲自到场看他有多狼狈。
但总是有这样凑巧的事,似乎是为了让我不虚此行,居然真的遇到了。
沈言看到了手电筒的光亮,在林子里里大喊大叫。我听到声音走过去,直面他龇牙咧嘴的样子。
比起我所设想的缺胳膊少腿血肉模糊的样子,他实在体面到令人遗憾。
有几处伤口,看不出严不严重,但血已经止住。脚看起来有些扭曲,但还能活动,人有些脱力。
“安惜泽?!你怎么在这!”
他显得比我更诧异,挣扎着就要站起来。但失败了,跌在地上发出几声痛呼。
“你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把手电筒照在他脸上,他被晃得下意识抬手遮眼。又立刻放下,直直地与我对视。
第37章 | 37
很意外,他看起来不像是整日吃喝玩乐混混度日的颓唐模样。脸摔得脏兮兮,但精神状态比我上次见到他时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好不少。
我回想了一下,自认最近我自己过得也还不错。
果然,分手就是解药。
我转身就要走。
沈言连忙在后面大喊我的名字,问我什么意思。
我回答来看看你死了没有,现在看到了。
沈言大为震撼,在我身后喊:“安惜泽,你不是吧,炮友的命也是命!”
我还是走。身后的声响反而越来越大,我瞥见他连滚带爬不要命似的要跟上来,又只好折返。
我说:“这里没有信号,求救电话打不出去。我要先下山。”
他的眼睛亮起来,拉住我的手。我立刻皱眉,用了很大努力才没甩开,鸡皮疙瘩爬上手臂,几乎是应激反应。
“保安和救援队到不了这边的。”沈言道:“里面混了不少我舅舅的人。之前我已经报警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赃俱获。再等一等我的人会来找我们的,惜泽你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可以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想碰我的手,我躲开,只被他扯到衣角。
他顿了一下,轻声道:“惜泽,我没事。”
“我是故意做戏引他们出来的。之前各种准备都做好了,我没受伤。出车祸的也不是我,他们自己的车撞在一起了。”说完他又有些委屈,“但这条路突然拦起来了,坏了也不好好修。我刚才踩空了才摔到的。”
突然像是某种幽默的喜剧,偶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凑上来。
原来是这样。
赛道上掠过的一辆辆赛车,咖啡书馆里打发的晚上,此刻的匆匆来到这里。
我比我想象中要更可笑。
沈言还在说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最近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这么担心我,还来找我。”
他目光狡黠地看着我,像是终于赢得糖果便不合时宜庆祝的孩童。
月光已经很明亮,我把手电筒熄灭,在另一边蹲下来,说:“来给你送行。”
他沉默了。
突然他轻轻地叫我:“老大。”
“你太好了,你一辈子都是我老大。”
他靠在一棵树上,我靠另一棵,我说:“也是你爸爸。”
他似乎哽住,过了一会又道:“再进一步呢。你那么多好儿子,每一个都会大半夜来这种破破烂烂的山里找吗?”
“为什么不会。”
他再次伸手试图与我相握,这次我没留意到。被他抓住后明显地抖了一下,然后用力拍开。
沈言完全愣住,似乎是不可置信:“惜泽……你……”
该怎么解释呢,说其实我也有些意外?我没想到我会反感至此,就像我也没想到那天在商业中心会吐,姑且算是一种不太礼貌的生理反应。
所以我把那盒已经稀碎的曲奇饼干扔给他。
之后他说的话我都没回应。
他说对不起。
他说他很爱我。
他说我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
他说能不能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
他的每一句话都隔很久,确保每一句话都显得真诚和无措。
可惜确认完他还全须全尾活着已经用完了我稀薄的好意。再多余的交流显得像是对我自己的冒犯。
第38章 | 38
其实我是有过一个老家的。
在我的父母还没有来到这个城市,在他们还没有在此沉浮,麻木苟且的生活,也没有在这里事业有成,躁动割裂之前。
姥姥家在一个失落的乡镇,搬迁让那个地方荒芜,人口流失让那里恐怖,砖墙的房屋逐渐变成墓场。
但那里居然有个教堂,或许是几十年前战争时就留下来的。早已废弃。
一边是寺庙,另一边是教堂。虽然破败不堪,但也曾是那个地方最开阔最好的地方。
我在它的水泥地板上,从破败砖墙的这边走到另一边,穿过水泥砌的一张张长凳,徒劳地缩在墙角。从窗角看过去就可以看见另一边的寺庙,寺庙依然有香火,有人。我不能在那里像这样放肆地走动。
我没有娱乐的方式,没有同龄的玩伴,在砖墙的阴影里一遍又一遍地走。我把头放在地板上,水泥墙上许愿。
日升日落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审判,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或是镰刀。
我不想活着。
请救救我。
我想活着。
安惜水不记得姥姥,因为姥姥在他出生不久就过世了,一个淳朴,孱弱,病痛,求救无门的老人。一个很爱我的,对我很好很好的老人。
在那之后,在他记事前,我们离开了老家。
但过去一切都还是灰暗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回去,虽然已经不再有亲人。
规划铁路占到那里的地,要分不少钱。那两年我们时不时会回去一趟,后来那也成为了这个家的第一桶金。
我依然去那间教堂,它的草长得很高很快,但不如我长得快。水泥墙更斑驳,露出的红色砖头更多。
我蹲在里面,不知道教堂是有别于寺庙的,把头一下两下三下嗑在长长的水泥台上。
他们生活的好痛苦,他们好穷,他们打工好累。但他们为什么吵架,为什么骂我,为什么打我。
我许了一个生日愿望,因为我很快就要过六岁的生日了,我等待日落或者日出降临的审判。
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生活的吗?
帮帮我吧。
那天之后我的愿望实现了。
我襁褓里的弟弟逐渐长大,展现出他远夺常人的天赋和聪慧。
安惜水是我们的一道光,照亮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家。他过分的优秀给了父母继续艰难打拼的力气。
一切变好后,父亲融入了小老板的圈子,母亲结交了新的朋友,他们都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城市里成功的人。
他们买了新房又买了车子,父亲穿着西装聊经济的走势和投资的方向,游泳打球参加饭局;母亲考了证书学会英语,卷大波浪的头发,每周去练两次瑜伽。
他们在城市的时间已经超过在故土的时间。
他们不会再骂孩子,也不会再打孩子。说要言传身教,他们实在体面。
安惜水的记忆是从这座繁华的城市开始的,父母也再也没有回去。那里变成遥远而罕有提及的地方。
铁路建成村庄取缔后那个教堂也不复存在。
但我又回到这里。
我很少回来,很多很多年不曾回来,几乎将它完全忘记。
我在疯长的枯草里困难前行。推开吱呀的门,爬上水泥石椅,像小时候一样一格一格跨过去。
破开的天花板像噬人的巨口,外面的天空橙红色一片。是朝阳还是黄昏。
请救救我。
我蹲在习惯的墙角,头嗑在膝盖蜷缩。刺眼的白色却弥漫视野,画面都失去意义。
只剩下这片白。
交谈的声音,晨起鸟鸣的声音。可以嗅到泥土的气息。
我睁开眼睛,天隐约亮了。营救我们的人来了。
而沈言正担忧地看着我。
他和从前一样,他会等我,但不会叫醒我。但这次他没有开玩笑似的埋怨,而是用手擦干了我眼角的水渍
第39章 | 39
沈言的状态差得多,一直在勉力支撑。转移到担架上时他疼得厉害,路上颠簸大一点就万分痛苦的样子。
终于到车上,沈言开始找话,再次接上前一天晚上没听完的解释:“老大……那些都是假的。他们骗我,我去到那里才知道是订婚典礼,所有人都来了,她父母我父母,一屋子请来的有头有脸的人,媒体长枪短炮,我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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