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砰！”
“统领！”
碎雪飞扬。
被掼到地面上，叶默昭一瞬间感到眼前昏花，下一刻他忍住嘴角的腥甜，只冷笑道：“动用了暗线，只为擒住我？何副将不妨朝我心口来上一剑。”
“属下不敢！”
积雪彻骨的凉意一点点渗到皮肤里，叶默昭稍稍直起脖子，看向一脸震惊却被控制住的白羽等人，又看向何兆庆：“你不敢？身为我哥手底下的人，居然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我看你不是不敢，你是根本不打算当凛风堡主是你现在的主子！”
叶默昭这话实是诛心，已将何兆庆划分出了恶人谷外的范围。任何人被这般质疑都要有些火气，不料叶默昭停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何兆庆的否认，反倒是等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小公子何必如此。”那个人的声音从风雪里传来，厚重的靴底踩进深雪时本该毫无声响，但此刻却听出了那人缓步而来的从容不迫。
叶默昭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忽地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声音变得更冷：“你居然还活着？”
身后白羽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着来人，半晌方才喃喃道：“副统领……”
来人正是黑羽营的前副统领，叶清风。他和白飞翎一起失踪，七日后白飞翎的尸体被找到并且运送回恶人谷，而他仍然不知所踪。
没想到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叶清风对他的控诉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走上前，站在了他旁边，居高临下看着对方。
然后他笑道：“小公子这红口白牙颠倒是非的本事倒是不赖，可惜让你失望了。叶某也算是受害者，这刚逃出来呢。”
叶默昭眯眼看着对方，被细线扯拉着的四肢上传来一阵阵的钝痛感。
似乎是看出对方打算，叶清风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硬来，暗线的名头你当是听说过。”
叶默昭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叶清风看着他的眼睛，即便被捕于大网之下，他却依旧还是微扬首的姿态。这让叶清风不禁想起，数年前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孤僻的少年。
于是他道：“哦，我以为你会信白统领。”
白羽没想到，和白飞翎一起失踪的叶清风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更没想到，叶清风一回来就让人将叶默昭给擒了，关在了地窖里。
这一处屋舍看起来倒挺像是一个临时补给点，屋子不大，里头摆着的物资却不少。自叶默昭“束手就擒”后，何兆庆带人跑了好几趟地窖，基本给叶小公子添置好了至少有一个月的用品。
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软禁。
叶清风瞧着何兆庆忙上忙下，对着白羽道：“何兆庆不是他哥手底下的么？”
白羽木然点点头。
瞧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叶清风啧了一声，又道：“白羽啊。”
“在！”
“他既然继任了黑羽营统领一职，我自然也不会去抢。”叶清风道，“所以你们以前是怎样，现在也该是怎样。”
这话好像叶默昭也说过，只是叶默昭说这话，他们姑且认为是对白飞翎的怀念；可叶清风说这句话，他便怎么也猜不透了。
见他不说话，叶清风还以为少年是为了前几日他们的“无动于衷”而感到羞愧难当，想了想，他道：“那种情况下，其实你们不动手更好。”
“什么？”
“你看何副将这样，像是要对叶默昭有碍的吗？”
白羽一想，何兆庆是凛风堡主叶默明的手下，还是颇得信重的那种。叶默明当初为了镇守凛风堡，甚至将自己的幼弟遣离自己身边，那他信重的人，九成不会出岔子。
这么看来，他忽然更看不懂何兆庆不惜请动暗线也要留下叶默昭的动机了。
叶清风拍拍他的肩，道：“不过暗线出手时，你们居然一丝也反抗不能，还得好好练。”
白羽一惊，顿时垂下眼道：“是。”
打发了白羽，叶清风看着何兆庆忙活完毕，便同他打了声招呼，要去探望探望现任的黑羽营统领。
无视何兆庆戒备的神色，叶清风道：“我对统领之位没有想法，何副将放心吧。”
何兆庆想了想，小公子被送入恶人谷后，一身剑法还是叶清风教的，那么多年都没出什么事，现下只要小心些便应当无碍，遂应了。
只是还是派了人在地窖门口等着。
叶清风装作看不见看守的人，下了地窖，一眼便瞧见正抱剑观壁的青年。
走下石梯时，叶清风是刻意发出了些声音的，只是叶默昭罔若未闻般盯着石壁看，仿佛上面开了朵花。
他叹了口气，自顾自找了地坐下，对叶默昭道：“何必还苦着张脸？”
叶默昭不答。
叶清风道：“我本以为，我带来点他的消息，你至少肯听我说。”
叶默昭这才动了动，回过身来打量了一下叶清风，这才冷声道：“什么消息？”
不是没生出期待的。叶清风用的词是消息而非线索，主观上叶默昭几乎要猜测对方接下来要说的是白飞翎没死这句话。
可惜叶清风开了口，说的却是另外一句话：“你对你哥了解多少？”
叶默昭眉眼霎时一利。
这幅神情看得叶清风摇摇头：“你都能猜我和白统领二人生了间隙以致我要谋他位了，我就不能猜你们兄弟阋墙，当哥哥的想除去不安分的弟弟？”
叶默昭眉目间神色更冷：“兄长动机何在？我乃黑羽营之人，他是凛风堡之主，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真的没有吗？”叶清风笑，“说到底，不管是凛风堡还是黑羽营，不都是恶人谷么？”
叶默昭从前只是寡言乃至孤僻，可脑子一点也不傻，何况还跟在白飞翎身边待了这么些年，叶清风稍稍提了些，他便猜到对方想说什么。
恶人谷里的人，多半没什么人性。可他仍然偏执地相信自己的兄长，不会做这样的事。
于是他也只道：“勿要妄言。”
冷暴力不合作的叶默昭看起来有点像刚入谷的少年，叶清风一瞧也乐了，便道：“那好吧，我还是跟你说说统领的事好了。”
眼见他的目光顿时投过来，叶清风的神色也严肃了些：“统领很多年未曾出谷了，是也不是？”
“是。”
“需要出谷办的事，通常指的不是你，便是我，是也不是？”
叶默昭又皱起眉头：“是。”
叶清风道：“是以我着实想不通，为何统领这次要亲身出谷来昆仑，更想不通令兄亲发飞书请求堂主遣人的意图。”
“我也不知，你拐弯抹角始终不肯告知我所谓‘消息’的意图。”
借着地窖内的烛火，叶清风抬眼凝视对方侧脸，半晌却瞧不见对方的神色变化哪怕一丝，于是便道：“你一定在猜，我的消息是不是‘白飞翎没死’？”
黑羽营的现统领这回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敛了因为听到爱人之名而稍显失态的神色：“我宁愿他此刻死去，也好过在里头被百般猜忌。”
叶清风霎时乐了：“哎哟我的小公子哟，你这话可不像从白飞翎身上学的。”
“我不可能是第二个他，”叶默昭道，“可我要他好好得活在我身边。如果他做不到，那我也做不到克制我自己。”
“啧啧啧……”叶清风唏嘘，片刻后站起身，一眼扫过对方体格，恍然惊觉当年的小公子是真的长大了，“那好，左右我也回不去了，不如就把这消息卖给你。”
“卖？”叶默昭瞥过去一眼，却见对方神色竟是丝毫不见轻快的严肃。
叶清风之为人，叶默昭好歹也算是比较了解的。对方不知是受了白飞翎的影响还是天性如此，想法总是十分乐观，寻常见着人也是笑脸相迎。不像个恶人，倒像个走马章台的青年侠客。
也正因此，当对方露出这种神情时，叶默昭就知道，这里头的水，要比往常的深。
于是他又道：“你想从我这拿走什么？”
叶清风肃容皆去，笑道：“我就知道，小公子当真聪明——我要你身上那块，凛风堡见令如面、如主亲临的雪狼令。”
第2章 （中）
3.
是夜。
叶清风终于离开地窖。看守的两个守卫神色紧张得盯着他，直到等人走了许久也没有异动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今夜山风依旧，鹅毛似的大雪落下时被吹成了锋利的冰碴砸在人身上。叶清风回了屋，正见着白羽似乎还守在屋子里，迷迷糊糊听见动静，连忙直起身。
叶清风笑：“白羽啊。”
“在！副统领有何吩咐？”
“我已经不是副统领了。”叶清风道，“现在黑羽营的统领只有一个人，你得记清楚了。”
“是……”白羽忍了忍，半晌还是期期艾艾问道，“副……叶公子，统领是真的，去了吗？”
“我怎么知道？”叶清风翻了个白眼，“我那时和白统领失散，不慎坠落深涧便再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啧，想想我真是命大，居然还活着。”
白羽嗫喏，却咽回了到嘴边的话。叶清风一眼看去，哪能不知道对方心里的小九九，便轻笑道：“你问我为什么和统领失散啊？我也很纳闷啊。”
语毕他又轻叹一口气。
便是他现下将当日情状和盘托出，又有谁会信？假若他现下回了恶人谷，有泰半的黑羽营兄弟保不齐要怀疑到他身上。白羽尚且如此，那些心思更深一些的，指不定要想到哪里去。
如今回想起来，当日情状实是有太多异样。只不过这些话，无人可以倾诉，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于是他接下来的话也不自觉变得萧索些许：“叶统领从前虽与你们是同伴，但尊卑有别，他如今担着统领的责，你们便不得由他任性胡来。”
白羽一愣，不知为何叶清风要提起这茬，便应了声，听候对方接下来的话。
“是以往日里，若他一时兴起要做些什么事的时候，你们也须从旁斟酌着些。”
这话更奇怪了，白羽微微皱眉，却听叶清风轻轻的一声“嗯？”
少年抬头，方才看定对方脸容，后背便生出寒来。
“统……”
“嗯？”
“……是。”白羽眼睁睁瞧着叶清风眸中尽是化不开的寒，嘴角竟还带着笑意，便后知后觉想到了些什么，正要开口，却听对方转了话锋。
“左右我回不了恶人谷了，正巧白统领之死我也心中存惑。你明日喊人牵一匹马，备些干粮与水，我要再去那雪峰一探虚实。”
“是。”白羽低头，那句“可要属下同行”便被硬生生掐断在喉中。
次日，白羽牵来了马，将缰绳递给叶清风，看着对方笑吟吟接过干粮，又对他道：“说起来阿昭那小子被人关着定是不服，你们可得小心着些。”
白羽点点头，看着叶清风远去，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里。因惦记着他的叮嘱，白羽想了想，还是和何兆庆通了个声，进了地窖去探望叶默昭。
和叶清风一样，他进来时，对方正抱剑观壁。那把轻剑被收在鞘中，此刻正静默蛰伏。无端得，他想起白飞翎的长枪。
摇摇头，白羽将脑袋里那些有的没的东西都扔出脑外，对叶默昭道：“统领。”
叶默昭没有回答。
白羽顿时生出荒谬之感，半晌问道：“统领，我们接下去，要做些什么？”
这是很矛盾的心绪。白羽知道对于这个问题，叶默昭给出的答案无非继续追查，可来自叶默明的命令却是将对方扣留在这里，像保护、又像隐瞒什么。
他不像叶默昭，和凛风堡主是兄弟。确切地说，他更像受害者，毕竟死去的是他敬仰的统领，是曾经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与战友。
深吸一口气，白羽忽然有点希望，新任的统领能够给出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比如——
“去玉虚峰一趟。”
少年睁大了眼。
这话不是他心中所想，而是眼前的叶默昭切切实实的声音。他看到叶默昭回过头来，看定自己：“白羽，来帮我一把。”
不知为何，那一刻少年记录热泪盈眶：“……是！”
又入夜了。
何兆庆特意掌了灯，下到地窖里查看叶默昭的情况。叶默昭还是先前那副样子，听到他的动静后似乎轻声笑了笑：“看来何副将还是不放心叶某。”
他用的是“叶某”这个自称，不动声色间控诉着何兆庆先前所为。后者面皮八方不动，却是极诚恳道：“堡主交代，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叶默昭侧身看着自家兄长爱重的副将，半晌只回了身继续观壁，“我十五岁入谷，如今二十又二，算算竟然也过了七年了。”
何兆庆面上不作任何神色：“堡主交代，只需要小公子在此稍候几日便可。”
“稍候几日，等着你们将一切毁尸灭迹？”
副将霍然抬头，却见统领依旧抱着剑，却始终盯着面前阴冷的石壁。他忽然想起，因为黑羽营的前统领鲜少出谷的缘故，很多事都是指了副统领叶清风或者叶默昭出外处理的。
而叶默昭，因了当初被浩气盟千里追杀被白飞翎背着涉雪而过，不知是落下了什么阴影，甚是畏寒。是以他若因公须过昆仑，必少不得厚裘披风。
可当下，他只着了一件轻甲，连黑羽营首领象征性的披风也未曾扣与肩上。
这种装扮只有一种可能——
他要动手！
何兆庆立时绷紧了后背，他知道叶默昭定然不会束手就擒，早在昨日他便做好了他随时发难的准备——
3/9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