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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异动是从背后而来，何兆庆自然察觉到了身后的凉意。可叶默昭在前，他甚至不敢回过头去挑飞那只并无杀意的剑鞘。
剑鞘击打在肩上铠甲，叶默昭挑了挑眉，看向何兆庆的目光带上了些激赏：“何副将好功夫。”
钝痛过去，何兆庆咬牙，正要将那只剑鞘震飞，当面却已掼下一道阴影。
是叶默昭的剑到了。
叶默昭的剑也没有出鞘，但当剑鞘击于眉心时，他霎时眼前一黑，仿佛光明被夺去。与此同时，身后人踢了一腿他的膝窝，于是他整个人便也跪下，任由那人上前将他的手给捆住。
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以至于当白羽确定何兆庆无法再有异动时很是惊讶，下意识看了一眼叶默昭。却见对方穿上了厚裘，又取了披风系挂，方才对他道：“准备一下。”
“那其他人……？”其实白羽更想问的是，那只暗线所在。但叶默昭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便只得默然退出地窖去取已备好的一应物事。
地窖里只剩二人时，叶默昭蹲下身，看着何兆庆的眼睛：“你未必是想完全遵守我哥的命令。”
何兆庆只道：“小公子要擒下我自然不难，可玉虚峰乃昆仑派地界，对方与我们一向势如水火，小公子请三思。”
叶默昭道：“如我同你一样，这七年皆是跟在我哥手下过来，说不定我与你便是一样的想法了。可惜，是白飞翎授予我于恶谷中生存之道。”
何兆庆轻吸一口气：“小公子只需稍待几日……堡主…便不会再有阻拦。”
握在剑鞘上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半晌叶默昭只道：“我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说着他站起身，从身上解下一块令牌丢到对方身前，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驾！”
马蹄踏在冻硬的路面上发出沉闷声响，马上人眯着眼，肩上挂着的披风落满白雪。此刻天光渐亮，于昏暗的天地投下黎明的第一束曙光。
“吁——”
一路急行，近了雪山后二人便下马，将重要物件取下便放了马儿，徒步上山。
昆仑终年积雪封山，此刻即将入冬更是冷上几分。叶默昭想起对方愈来愈少出谷的原因，却只引得他眸中光华浮动，最终用力闭了闭眼。
当年白飞翎救下叶默昭后，回到恶人谷里便生了一场大病。病来如山倒，一向健康的人病倒更是可怕。他昏迷的半个月里，叶默昭寸步不离待在他榻边，事事经手。
不是不知道自己每每出外，对方总会做好万全准备。便是他为救好友陷落孔雀海，他也早已算好。
他心惊于他草灰蛇线般的计谋，却也欣慰于此。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已经记不清，唯独记得这一回他急病昏迷之时，自己曾日夜紧握对方无力的手掌，在心里头祈求上天开恩，将这个人从鬼门关放回来。
叶默昭仍然记得当年的自己，在面对那人几近于无的呼吸时内心是如何的惶然。他一遍遍在对方的耳边说着话，一遍遍祈求着他快一点醒过来。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仍然灰蒙蒙的天。身后的白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背影，半晌却等来了他一个问题：“白羽，如果你最重要的那个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但很快意识到对方所说的是谁，于是便轻声而坚定道：“那要看对方是怎么‘骗’了。”
“怎说？”
“若只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却得以让对方舒心开颜，这点事骗了便骗了；但若对方执意相瞒，为的却是一个十分荒谬的理由，那少不得要心寒生怒。”
“荒谬……”叶默昭依言重复了一句，却突然笑了，“生死怎作荒谬论？”
白羽沉默下去：“叶三哥，白大哥真的……去了吗？”
这个问题叶默昭想过无数遍，他从不信白飞翎会如此轻易死去。他陪着他走过多少次三生路，见过多少次血流成河，那个人合该是永远纵马立于顶峰的，让人难以想象对方坠落的模样。
初闻白飞翎死讯的那日，叶默昭整个人便似陷入了一种几近癫狂的状态。他素来冷心冷面，再大的情绪波动也能被掩盖在止水之下，可当所有人都确认那具死尸是白飞翎时，叶默昭忽然觉得天地间都似蒙上了厚厚的阴霾。
而他的心在高崖坠落，浸入冷冽彻骨的冰湖中，将一切情绪都冻结。
白飞翎，若你是在骗我……你缘何要骗我？
若你不是骗我，那又缘何会这般轻易死去？
许多问题现下去想却其实得不出什么答案，叶默昭轻叹一口气便拢了拢披风，将肩上的落雪拂去：“走吧。”
有人不打算告诉他事实，他便亲身以赴，势必要将深埋的真相掘地三尺。
若你胆敢骗我……
若你胆敢骗我——
轻剑骤然出鞘，清鸣贯彻耳际，白羽讶然望去，正见风雪里那道身影单手执剑，往雪山而去。
少年蓦然湿了眼眶。
到得半山腰，正努力攀爬的二人蓦然瞧见前头站着一个人。
叶默昭皱起了眉，白羽却似惊喜道：“叶二哥！”
是叶清风。
对方比他二人早一日便离开了东落雪谷地，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显然，叶清风多半是冲着白飞翎的死因来的。
目的既然相同，叶默昭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朝着对方点点头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白羽默然跟上，听着叶清风简略道：“还没到我坠崖的那处。”说着他往半空中指了指，二人依言看去，却只是一片朦胧的白茫茫。
叶默昭深深看向叶清风侧颜：“那时你们到底接到了什么任务，以至于要……白统领与你，一块出动？”
叶清风低头一笑，旋即侧身回望：“能令下黑羽营统领一职的事，当然不是小事。只是不到亲眼所见之时，我也猜不到会是这么大的事。”
叶默昭顿时皱眉：“什么大事？”
没想到叶清风只是摇摇头道：“这些事我只是猜了个大概，却不好下定论。走吧，看看还能不能查到什么，找到下一个歇脚点时我再仔细和你说说我遇见的事。”话到此，叶清风停了一会儿，又道，“我会尽量客观，不带任何感情。”
叶默昭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升起的热雾被风雪吹散。森寒的空气里，叶清风听到对方道：“那你可得做好准备了，我未必客观。”
“啧啧啧。”于是叶清风便也不答，抬手招了招白羽过来，对少年道，“你要跟去？”
白羽猛地点头：“当然！”
叶清风只好拍拍他的肩，回头一看正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叶默昭，笑了一声才往上走。
昆仑山并非无人的雪山，因此三人走得并不慢，但又因玉虚峰是昆仑派地界，他们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兴许是今日的大雪像极了那场雪，偶然停步时，叶默昭总是会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分心是很致命的一件事，尤其是正行走于险崖时。
是以当叶清风险而又险地捞住他几乎踏出山道旁的身体时，叶默昭依然一言未发。叶清风看不下去了，当即冷笑出了声：“啧，白飞翎就算是真的死了，你难道还想跟着他陪葬不成？”
白羽睁大眼：“叶二哥……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就算真的死了’？”
叶清风道：“你们既然现在在这里，难道不是信着他根本没死？不然你们跟来做什么？‘尸身’已经运回恶人谷了，难不成你们是来看看他埋骨之地的？”
对于白飞翎此人，但凡是黑羽营中人，泰半都对这个年轻的首领持着一种无名的敬畏之心。综合他平日里为人来看，此敬畏是由于白飞翎所展现出的强硬手腕以及远非常人可及的能力所带来的。
在黑羽营众人心里，白飞翎近乎神明。
是以他们根本不相信神明会有陨落的一日。
黑羽营众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从入谷便一直跟在对方身边的叶默昭。当日他得了陶寒亭传书便马不停蹄从凛风堡往回赶，手中的缰绳没有一刻松开过。
可当真正见到了尸身，他却胆怯了，甚至不敢掀开素绢瞧上一眼。
那张脸容已经刻进他心里，随着脉搏契合生命的跳动。他怕一掀开素绢，便认定了死者确实是他，乃至连反抗的气力都失却。
叶默昭呼出一口气：“走吧。”
再之后的路途，叶默昭果然没有再出过什么状况，兴许他已经知晓，这等自杀似的行为，除了给自己心里添堵外，没有其他作用。
再走得高些，便瞧见了一方正小阁，于是三人便晓得这算是进了昆仑派地界了。还未等舒出一口气，三人便立时警惕起来。
小阁里，站着一人。
那人穿得轻简，飞雪之下只着了薄薄单衣，外头又披了件蓑衣，罩了个银面。
他道：“三位请回吧。”
叶清风当即笑起来：“敢问阁下何人？”
“区区不才，不过昆仑派客卿罢了。”
叶默昭目光瞥过这蓑衣男子，听着对方微沉的声线，开口道：“我三人乃是为了调查友人死因前来，还请行个方便。”
“这死的人多了去了，若个个都有人来查，我昆仑派的清净还要不要的？”
眼见着对方是不打算放行了。白羽心下思索着，这里算是昆仑派地界，若是和对方起了冲突，怕是之后的路途要多受阻挠，于是忍不住上前，拉了拉叶默昭的衣角。
叶默昭似被这动静惊醒，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又看回那昆仑客卿的脸上，半晌只道：“我等自不会扰了贵派清净。”
“呵，恶人谷的人，说出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叶默昭不算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昆仑客卿话已到了这个地步，他的眉眼之间已然充斥了不耐。
却不想有人比他动作更快，抢在他轻剑出鞘前站到了他的身前，对那昆仑客卿道：“自然，我恶人谷中人有很多人的话不可信。可杨老的话，您当是要信一信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件东西，递上前去。
叶清风的个子比叶默昭高一些，叶默昭只看得到那昆仑客卿的嘴角在看到那件东西后绷得紧了些，而后似不甘般侧了身：“请。”
白羽觉得不可思议，等到三人过了那小阁之后便轻声问叶清风道：“叶二哥，那是什么？”
“没什么，”叶清风笑道，“一封信罢了。”
叶默昭垂眼，对叶清风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只往前走去。忽然他道：“那人真是昆仑派的客卿？”
“他既自称是，那便是。”
叶默昭道：“好。”
白羽不知叶默昭问这句话的意思，他只是往前瞧去，瞧见风雪又大了些，便听见叶清风道：“找个地歇息会儿罢，雪重了。”
看叶默昭的样子不似有意见，三人一合计还是决定返身回小阁。到得小阁处时，风雪渐急，很快就将三人先前踩出的脚印掩埋。
先前那昆仑派客卿早已离去，叶清风取了备用的衣物铺到地上，先自顾自坐下才对二人招呼道：“来，坐一块。外头风深雪重，别站在风口了——说你呢 ，阿昭。”
叶默昭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立刻便回头去看对方的眼睛，却见叶清风笑了笑：“就知道得这么喊你才行。”
叶默昭不知是何感觉，半晌却只走到二人身边挨着坐下了。刚一坐定，便开口道：“可以说了？”
“唔。”叶清风把手窝进怀里，却仍旧抱着剑，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几月前不是接了堂主的令，要往西落雪谷那儿剿一伙贼么。你刚出发，凛风堡就来了战报，要堂主派人往这儿走一趟。”
说着他指了指前方。
“灵风村？”叶默昭皱眉，“原因？”
叶清风笑了笑：“战报上写着，浩气之势渐大，灵风村算是东高地与昆仑派的枢纽，要我等去处理掉。”
已是首领的叶默昭皱起眉：“昆仑派久居深山，灵风村再是如何通达，要如何将两方深崖相连？”
“这也是我们的疑惑。”叶清风道，“老白曾和堂主请示，没得个什么结果，又因昆仑处催得急，便领了人就出发了。”
“然后？”
“然后？”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叶清风的神色冷下来，“然后我们发现中了埋伏。你能想象，我恶人谷里名号响当当的黑羽营，被敌军几乎碾压而过，屠杀至全军覆没的感觉吗？”
白羽惊呼，叶默昭眉头紧锁：“屠杀？”
“是。对方知晓我们一切的底牌，更是将我们的弱点摸得一清二楚。”叶清风道，“我能想到的，就是我们之中，出了一个细作。这个细作藏得很深，深到我们无人发现此人有异，乃至无话不说，推心置腹。”
说这话时，叶清风紧紧盯着叶默昭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看出个洞来。
叶默昭与他对视，眼中并无躲闪之色。于是片刻后叶清风便收回了目光，只叹道：“要说对方来人，我倒是真没见过是谁。但他能将老白的底细说得一清二楚……这细作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叶默昭道：“你原先猜是谁？”
叶清风不以为然：“我刚才盯你那么久，意思还不够明显？”
叶默昭的心骤然一缩。然后他也轻声笑了一下：“那，怎么不猜阿翎？”
叶清风挥挥手，却是极认真看他：“老白的眼神太好猜了，一是一二是二的，哪有你这小子心思深沉。”
黑羽营现统领的神色似乎有些高深莫测，半晌只道：“也是。”
那个人啊，就像艳阳天，本就不适合掺和在泥泞里。
风雪稍歇，休息了有些时候的三人重整出发。叶清风走在前头，边指着什么给白羽解说，边注意着叶默昭脸上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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