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路口的音像店切换了音乐,是周一听不懂的语言,他往后看了一眼,没扎好的头发被风吹着覆在他眼睛。
于是周一转回头,和扬嵉一起走入更昏暗的小巷里。
那是首粤语歌,男歌手的声音很低,颓靡又哀伤地唱——
从没有相恋,才没法依恋
无事值得抱怨
从没有心愿,才没法许愿
无谓望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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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歌是陈奕迅的《失忆蝴蝶》
第16章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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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过了以后白天一天比一天长。
周一牢记这条规则,每天天黑的时候都拿着扬嵉的手机看时间。但扬嵉没告诉他,太阳的直射点从南回归线开始的移动是非常缓慢的,要以秒为单位,用很多个太阳的东升西落才能感觉到白昼渐长的事实。
周一趴在卧室窗台边看日落。嘉川整个城市的建筑都不高,在顶楼看到的天空几乎没有任何遮挡,周一听扬嵉的话,很认真地欣赏红粉浸染后的落日,墨灰笼罩下的黄昏。
扬嵉坐在他身后,手指摸着周一的发尾,他视线落在被细细黑线缠绕的手指,突然开口道:
“一一的头发好软。”
周一回头看他,那根绕着扬嵉手指的发丝被拉拽下来,周一疼得脸皱起来。等那阵拉扯的痛过去,他看着扬嵉手里的头发说:“我不知道。”
扬嵉没接话,周一抬头看了眼扬嵉的头发,半跪起来,伸手摸了摸扬嵉发顶,评价道:
“有点扎手。”
他的头发可能真的要比扬嵉的软一点。
扬嵉低下眼,和观察细致的周一错开眼神。等到周一慢慢收回手,扬嵉却伸手把他托起来,放到身上,然后靠在椅子上和周一牵手。
“手怎么这么冷。”
卧室里的空调温度很高,周一的脸颊泛着红,指尖却是冰的。
周一思考着原因,被扣住的手别扭地伸直。他的脑袋突然放空,周一只觉得扬嵉的手好大,好暖和,全然忘记了上一秒的问题。等到扬嵉放开了牵他的手,周一也没有想出来为什么。他不舍地看着扬嵉松开的手,低声回答:“我不知道。”
他不太聪明,不知道冬至的规律,也搞不清楚自己和扬嵉为什么有很多的不同,他只会回答,我不知道。扬嵉看着周一情绪明显的眼睛,重新牵过了周一有点凉的手。
“在饭店洗碗的后遗症吧。”扬嵉替他找了个理由,周一听完却难过得缩起肩膀,连回握扬嵉的力气都没有。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距离新年还有一天,周一记得小霖和他说,新年的时候可以去烟雨桥那里看看,每年那边都会很热闹。
钟霖夹了片牛肉放进周一碗里,假装不在意地提起那袋子护手霜,其实是暗示周一可以把它当做新年礼物送给自己。
但周一点点头,嚼着牛肉问钟霖,新年想要什么呢?像是害怕钟霖生气,后半句说话声很小,“要给我留一点房租钱,不然我没有地方住。”
钟霖觉得周一真是笨得夸张,他啪地一声甩下筷子,伸手捏住周一的鼻子,“是,我想要一栋房子!行了吧!”
周一不会用嘴呼吸,憋气憋得整个人都是红的,钟霖见他难受,愤愤松开手,故意发出很响的吸溜面条的声音。
“我买不起呀,小霖。”
钟霖觉得周一很会火上浇油,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弃抵抗一样大声道:“我让你把那袋子护手霜送给我!”
周一被吼得愣住,牛肉也忘记嚼了。
“醋递给我!”
“……哦哦。”
倒完醋的钟霖看到周一盯着自己在笑,笑得……
很甜,很漂亮,很温柔,很美好。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些词语形容一个男生,但他只能想到这些。在被周一注视的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没有很辛苦了。应付客人不辛苦,还钱也不辛苦。
他搞不懂为什么,眼眶却发酸,他语气硬邦邦地说:“看我干嘛,吃面。”
那天晚上他们分别前,周一说,我会记得把礼物送给你的。
钟霖僵硬地转身,匆匆离开,周一一直看着他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周一抬手抹了把眼泪,在扬嵉开口前主动说:“我知道为什么哭。”
“扬嵉,你不要生气。”
周一的额头抵在扬嵉肩膀,他抽噎着:“我有点想小霖。”
“你总是,总是,很讨厌他。”
周一的眼泪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他突然不怕扬嵉生气了。
“遇见你以前,我每天都在饭店洗碗,要洗很久。”
“手会痛。”
“小霖送过我护手霜。”
周一顿了一下。
“我买了一大袋,他不要。”
“他后来说想要新年礼物。”
“小霖对我很好,他很辛苦。”
“他只比我小一岁,很像小朋友。”
周一说的话颠三倒四,说了很多,没有逻辑,前后不通,只是和着眼泪,这些话被扒掉外衣,无序地表达怀念。
扬嵉再一次松掉了和周一牵着的手,等到周一讲完最后一句,他默了半晌,开口问:
“和那个你给了苹果的小朋友一样吗?”
周一抬起脸,摇头又点头。
可能是一样的,但也可能不一样。
扬嵉尝试着用周一的眼泪浇灭升起来的火,他本来应该像第一次一样,掐住周一的脖子让他闭嘴,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让周一停止诉说想念。
但是他没有。
周一对钟霖太好了,好到扬嵉的不解大于怒火,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又大于不解。扬嵉能轻松地看透周一的所有表情。他们频繁的液体交换让扬嵉身上的一部分被周一的情绪寄存,他必须承认周一想念钟霖的眼睛和望向自己的并不同。
“你把他当家人。”
扬嵉的声音很低,结论下得很快,接着他温声问:
“陌生人能当家人吗?”
周一这次的点头很肯定,他抱住面前呼吸起伏很大的男人,与他一同陷入黑暗的沉默里。外面的天已经全部暗下来,周一没来由地觉得冷,他往前挪了挪,和扬嵉更紧地聚在一起。
空调定时的滴滴声在没有声音的卧室里很突兀,扬嵉伸出手臂,回抱住了周一。
在漫长的安静里,扬嵉逐渐想明白一件事情。
那股莫名的,不管不顾吞没他的情感其实是有名字的,只是在被父亲推入监狱以后,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有的,却在一个很平常的黄昏重新在他身上燃烧。
他羡慕钟霖。
—
周一重新见到钟霖是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会所歇业,钟霖不用上班。周一敲开了钟霖家的门,递上了钟霖很眼熟的塑料袋。
“新年礼物,小霖。”
钟霖觉得楼道刮进来的风又冷又热,让他的身体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他呆在原地,已经忘记说话。直到周一又把袋子往前递了递,他才动作滞涩地接过那袋子护手霜。
“我……”
钟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应该先道歉还是先道谢?然而这些都没来得及,他的眼睛先掉下了水滴。
“好了没。”
扬嵉站在下一层的楼梯上问。
“小霖,再见。”
周一朝钟霖挥手,飞一样地跑向扬嵉身边。扬嵉站在狭小楼道里和站在家门口的钟霖对视,目光冷淡,却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轻蔑。
声控灯暗了。
下一层的声控的灯又因为脚步声亮起来。
钟霖靠在门边,和随着光亮一起远去的周一说:
“新年快乐,一一。”
第17章 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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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请扬嵉吃了牛肉面,点完单他趴在窗口,跟老板说不加葱的那一碗多加一份牛肉。他们坐在店面角落,墙壁上斜着发黄的风扇,因为天冷,盖上了透明的罩子。
“它动起来的声音很吵。”周一指了指那台风扇,悄悄跟扬嵉说:“夏天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坐在这里,害怕它掉下来。”
“冬天就没关系。”
周一把手缩回来,递给扬嵉一双筷子。
“不加葱,多一份牛肉的放哪边?”
扬嵉对着周一挑了下眉,开口回答服务员:“我。”
周一把脸埋进围巾里,拿过扬嵉擦过桌子的餐巾纸擦筷子,眼睛眨得飞快。送完护手霜以后,周一在昏暗和明亮穿梭的间隙里问扬嵉,要不要去吃牛肉面?
他很少会发出这样的问句,讲话声音里全是雀跃,期待的情绪表达得格外明显。但扬嵉不喜欢吃面条。
扬嵉按了按车钥匙,开口道:
“在哪。”
“就在小霖家旁边的,很近,不用开车。”
周一的脑袋藏在围巾里,侧过脸还能看到脑袋后面的揪,扬嵉搂住他肩膀,示意周一带路。周一是不知道他讨厌面条,但周一知道他喜欢吃牛肉。
扬嵉用筷子翻了翻碗里的牛肉,多得要溢出来,对面的那碗对比起来显得清汤寡水,连热气都比自己的少。
“一一请客吗?”
周一咬断很长的面条,面全堵在嘴里,他点头,又口齿不清地说:“我,我请客。”
扬嵉不自觉笑了声,面上冷淡全散,开始慢斯条理地吃面。
面店的香味很浓,暖气也足,周一热得脸上发红,他把围巾摘下来,脖子上的印记便没了遮挡,扬嵉看了一眼,也没提醒周一。
结账时周一才从柜台的镜子里看到,两只手合起来挡住脖子,脸比热风吹完更红,他慌慌忙忙拿围巾把痕迹全罩住,从店里逃走,扬嵉跟在他后面踩他的影子,步伐轻松。
直到上了车,周一那股在身体里乱窜的热才停下来。
“跑什么。”
“很晚了,要,要回家了。”周一借口找得拙劣,眼睛只敢看车窗。扬嵉伸手把他脑袋转过来,摸了摸周一很烫的脸,声音低沉:“谢谢一一。”
“不客气。”
这一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难过的瞬间,于是周一的嘴角毫不犹豫地上翘,眼睛也跟着一起笑,他又连着说了两句不客气,脸颊很依赖地贴在扬嵉掌心。
扬嵉觉得有一股麻顺着他的手心蔓延了他整个胳膊,最后是整个身体,他开始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快乐,与占有后的快感不同,这种快乐很柔软,他无法克制地被吸入这片无边沼泽,在下陷的时间里,体会心甘情愿。
扬嵉突然不准备带周一回家了,他们也许可以一起去看看别的东西。
—
嘉川的名字里虽然有水,事实上这座城市更多的是山,巍峨高山有,小峰细岭也有。扬嵉导航了一座靠南的山,名字叫屺山。
盘山公路不算很陡,周一却缩在副驾驶,一幅很紧张的模样,两只手抓着把手,看得扬嵉不自觉地勾嘴角。
“不会让你掉下去。”
周一抖着声音回答扬嵉:“好的。”
山顶很空旷,也很冷,扬嵉从后备箱里拿了条毯子裹着周一,没注意到他异常的神情。他们坐在车前盖上,彼此依靠着。
在顶楼没看到的星星,在山顶能看得很清晰。抬眼那瞬间收到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周一只能长大嘴巴,呆呆地仰视夜空里的一切。
自然的美总是很安静,又很震撼的,静谧夜空里只有银色光点在闪烁,连风声都停止,时间的流速缓慢又缓慢。周一觉得那些星星似乎离山顶很近,散发的光仿佛能落到手心,他低头看了看,手心空无一物。其实星点遥遥,远得不可及,它们只会高悬在深蓝幕布,冷冷俯视人间所有,永不坠落。
周一靠在扬嵉怀里,声音很轻:“好漂亮。”
扬嵉没去看星星,他望着山下的嘉川,淡淡应声:“嗯。”
山上明星,山下灯火。
夜色里所有发着光的东西都有魅力。人相信光是从暗破土而出的,在黑暗里得到光明就是得到希望,会为了这样的暗喻耗费气力,苦苦追寻,直至生命末尾。
扬嵉木着脸看着眼前的景色,被周一拽了拽衣角。
“扬嵉,我有一点困。”
周一趴在扬嵉的大腿上睡觉,他困得睁不开眼,牵着扬嵉的手很快睡过去。扬嵉看了眼时间,离日出还有五个小时。他向后靠在椅背,右手覆上周一肩膀,也一起闭上眼睛。
他想让周一看的很快就要出现。
闹钟响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半。
周一睡眼惺忪地被叫起来,下车时冻得站都站不住,鼻子也堵住了,说话的声音都是闷闷的:“扬嵉,我们要看日出吗?”
扬嵉抱着他走到山崖边,没回答周一的问句。天边的深蓝逐渐向浅蓝过渡,和浅黄色相接,是日出最开始的形态,边界模糊,光晕极浅。
周一很安静地等待太阳升起。他没有看过日出,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件很奢侈又很自由的事情,从前他舍不得把精力和时间用来做这些,他做的最多的,是偶尔停在小巷里,抬头看看头顶那片被日落染红的天。
周一稍稍仰头,看向扬嵉。山上的光很暗,扬嵉的脸隐在这样的光线中,很难看清他的表情,周一只能依稀用眼睛描摹扬嵉的轮廓,然后努力记忆。
周一知道,扬嵉赠给他太多。
他几乎是眼都不敢眨地看着扬嵉,眼底痴迷浓烈,被痴望的人全不知晓。
扬嵉拍了拍周一的肩,伸手指着远处。
“要看的是那个。”
周一转过头,顺着扬嵉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颗星。
与昨晚他在夜空看到所有星星都不同,那颗星星太过耀眼,周一抬手微微遮住它,从指缝中欣赏它的全貌。
太阳还埋在地平线下,在那颗星的照耀下,太阳的光晕都变得很暗淡。整片暗蓝的天似乎都成为陪衬,明明是在天明前出现,却胜过天明后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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