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亲爹
冰凉的钢制手铐咔嗒一声锁住小鹤的手腕,不——
现在应该叫他余晖。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余晖如释重负。悬在心里数年的刀落了地,而他唯一的执念也已放下,嗔痴妄念皆是过眼云烟,余晖似乎没有遗憾。
他左右拧了一下手铐,清脆的碰撞声提醒已成定局。
阿洋警觉地拽紧他的手臂,又向余晖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余晖却举起双臂对着银色光泽的圆圈轻笑一下,数十种逃生的可能性在脑海里闪烁,却无一不指向同一个结局。
于是他放弃所有无谓的挣扎,余晖不想逃了,累了。
“你是条子?”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多嘴问了一句,“在金老板身边这么长时间,肯定是有其他任务吧?”
阿洋压着他的肩膀,命令道,“把车停回去,跟我走。”
余晖踉跄着把车撑好,刚想回过身却被后面的人冷不丁踢了膝弯,重心不稳扑通跪倒在地,余晖的琴盒磕在路基上,发出木板开裂的脆响,听着就让他心疼。
“阿洋,我跟你走,让我起来吧。”
阿洋思忖片刻,同意了余晖的要求。
半个月前,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台上纤瘦文秀的男歌手,居然会是个上了通缉令的逃犯。关于“余晖”的资料传回来后,他曾一度以为局里的系统弄错了,直到他从假冒的“顾金鹤”那儿找到了突破口。
阿洋是卧底,上层安排他在金老板身边做小弟。一直以来他的任务是搜集金老板那黑色关系网后的犯罪证据,必要时联络上级行动,一举打掉这个盘踞鹤城多年的地头蛇。
阿洋能发现余晖不过是个意外插曲,在得知金老板为了寻找“小鹤”而大动干戈,他本以为是有什么新的犯罪动向,没成想,一个“小鹤”却牵扯出一桩五年前的凶杀案。
“余晖,该逃的逃不掉。”阿洋把他拽起,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在思考是把人带回局里还是先用余晖去钓大鱼,他问道,“你为什么会来鹤城?”
为什么,太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
“来找小鹤。”
“这个小鹤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有谁是小鹤,为什么金源对此事如此上心?”
还能是谁,余晖已然心知肚明。
这一切秘密都该随着他下地狱。
“不是找到了吗,顾金鹤啊……”余晖装傻充愣,试图蒙混过关,“阿洋哥,你不会不知道吧,金老板帮了我大忙,他就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阿洋显然不信,但他明白再多的,一时半刻也问不出来,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走吧,阿洋。”余晖背紧琴盒,深深回望了一眼他住过的旅馆和他的摩托车,这里真的是终点了,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再见。
再见,小鹤;再见,王森。
一扇沉重的铁窗隔开了余晖和外界的联系,他低头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最后那点光彩消失在他憔悴的眼神里,鼻尖的红痣也在这一刻失去往日鲜活的色泽,一切都在灰败的色彩下枯萎,余晖预见了自己的未来,这是他该有的惩罚。
阿洋隔着一扇窗静静看着余晖,一缕惆怅油然而生,他仍是不相信眼前的人会是个亡命之徒。晨光熹微,阿洋双手拍了拍铁青的冷脸,又换回痞痞的神采,接下去还要继续演好一个混不吝的狗腿子,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一桩凶杀案,一个冒牌货。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那什么又是真的?
金老板真正想藏住的又是谁?
王森以为小鹤走了。
走的突然,一点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关于他是同性恋的谣言,也在小鹤离开后突然销声匿迹。
316房间后来又住上了其他人,王森在小鹤离开后的第三天不死心又回去了一趟,倒是前台的老头以为他又来打牙祭,暗戳戳地告诉他,316换人了。
王森虽早有准备,但亲耳证实后,心才彻底空了。
那只鹤,飞走了。
八月六日,好日子。
金老板的别墅里贴着红对联,正厅里摆了几桌席,跟在他身边有头有脸的弟兄和朋友们悉数到场。金老板穿了身紫色丝绸的对襟盘扣衫,面上洋溢着喜悦的笑意,逢人就介绍他的干儿子——王森。
王森难得一见的腼腆,这种场合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对,但有一点就是不能扫了金老板的兴,他嘴里颠来倒去几句寒暄的话——以后请多多关照,都是沾了干爹的光……
金老板得偿所愿,心里高兴极了,他瞄了一眼坐在拐角处的王家宝,倒是和他完全相反。只见他板着一张削瘦凹陷的脸死盯着王森,身上穿的还是平时那件洗发白的藏青色短袖,别说是让他装出高兴的样子了,简直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王森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面是亲爹突然松了口,一面是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金老板,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森硬着头皮也只好做了这个干儿子。
中午时分,宾客盈门,认干亲的仪式正式开始。
东头的关公像前摆了张红木椅,金源正襟危坐双手叠放在膝上,看上去严肃又庄重,但仍然掩饰不了他的小动作——左手的食指不停捻着那只翠绿大扳指,眼珠子飘忽着左右张望,他内心定是紧张激动的,不然也不会一直问人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零八,王森正式跪在金源跟前,双手捧着一碗茶水,低头恭恭敬敬地奉上。
“干爹,从今天起我王森就是您儿子!干爹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言毕,王森再次压低后背,向前递茶。金源喜笑颜开哪顾得了什么礼数,直说好好好,接过茶水后一饮而尽,盖下茶碗后就把王森扶起身来。
“也请在座的各位有个见证,从今往后小森就是我金源的亲儿子!这小孩我是看着长大的,哎呀我真是对他说不尽的喜欢,以后他走出去就是代表了我金源的脸面,还望大家多多关照、包涵!”
金源高兴地拉着王森坐到主桌上,刚刚王森的那句响亮的干爹,差点把他眼泪都喊出来……
二十多年了,他等了二十多年了啊……
1979年9月23日,王家宝的儿子出生,是一个健康哭声响亮的男婴,王家宝给他取名——王金鹤。
可是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当爹的喜悦,因为他知道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其实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也好,至少儿子是从他老婆肚子里出来的,能先把家里人应付下来。
王家宝看着一切正常,但其实身患难言的隐疾,别说是生娃了,就是对着女人,他也一点提不起兴趣。
王森的妈是他在城里打工时认识的舞小姐,从小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觉着王家宝对她比谁都好,想都没想就跟了他。
殊不知跟错了人,才是她苦难人生真正的开始。
王家宝的不举让她觉得被受冷落,一开始想着忍忍把日子过下去再说,可直到有一天,她亲眼目睹自己的男人躺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被欺骗的感觉瞬间冲上头,这才醒悟原来她只是个障眼法,真正要藏的居然是这对龌龊的男同性恋!
她尖叫着喊醒颠鸾倒凤的两人,王家宝见事情败露,从此变本加厉起来。他对女人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除了冷暴力更是威胁她不准说出去,不然就让金源收拾她……
对,王家宝的男人就是金源。
而他儿子的亲爹,也正是金源。
2002年8月6日,王森终于认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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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失踪
顾如其失踪了。
这三个多月里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闹剧,起承转合扑朔迷离,王森参与其中还没看个究竟,结局就在悄无声息中落了幕。
黑篷布上的补丁到底连筋带肉撕出破口,留下的细密针眼似溃堤之上的蚁穴,只需要一场铺天潮水,掀起数丈巨浪,大厦倾覆一地狼藉。
鹤城只余一副外强中干的躯壳,腐朽的内里摇摇欲坠。金源作为腐朽的中心,浑然不知环伺在侧的豺狼虎豹,他仍沉浸在刚认干儿子的喜悦之中,想也不想掏出两万打发走冒牌小鹤,自大的以为此事到此为止。
然而早年间从江门镇逃窜回来的人牙子早盯上了顾如其手里的这比横财,八月八日凌晨两点,正在粉色屋子里几度春风的顾如其被人敲了后脑勺,从此连人带钱销声匿迹。
本来他和阿洋约好了周一见面,结果等了一天也不见人影,阿洋找去工地宿舍,工友只告知他,人好几天没回来过了,不知在哪潇洒呢。
阿洋看到他床铺边散乱叠放的衣物,没往坏处想,草草环顾一圈后便离开。可是一天后的下午,银行经理给警局打来电话,说是重点关注对象顾如其名下的银行卡,剩下两万多的余额已全部取出,而且还是异地。
阿洋想当然以为顾如其跑了,他办完事拿了钱说好了配合警方办案,大概是怕钱被充公,也不想再在鹤城的浑水里摸鱼,神不知鬼不觉携款脱身,倒是留下阿洋被领导狠批了一顿。
2002年8月17日,四百多公里外的崇门山,发现一具无名男尸,身高一米八八体型健硕,头部有多处钝器击打伤,身上无任何财物,死前有明显挣扎。
经过警方多方调查取证,证实此人名为顾如其。
鹤城警方接到案子后,第一时间锁定了幕后黑手——金源。
这三个月里唯一清醒的旁观者是阿洋。
余晖进了看守所,阿洋再看到他时,那一头齐肩微卷的头发被剃到了发根,这反倒撇去了他先前阴郁颓废的气质更衬出几分男人味来,鼻尖的红痣是他脸上的点睛之处,如今没了头发,这颗痣就变成了他的代名词。
听提审余晖的同事说,他对犯下的事供认不讳,过失致人意外死亡,由于犯事时年纪太小心智不成熟,当时只想着跑路,就这样一跑跑了好多年。
“余晖,你在这儿还好吗?”提审室里明显比外面冷了很多,阿洋斟酌后选了个不那么冰冷的开场白,试图拉近与余晖的距离,“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余晖内心平静,这五年时光本就是他偷来的,至于结果,最坏的也就是吃颗枪子,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如今坐在这扇铁窗后面,余晖早已摒弃了所求,如果说执念是一根线香,到如今也已燃到了尽头。
余晖知道这不会是个简单的会面,聪明地反问他,“洋哥,你想问我什么?”
因为顾如其意外身亡,阿洋实在理不出头绪,想来这里碰碰运气,于是他试探着问道,“顾金鹤失踪了——就是你之前找的小鹤。最近外面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你不是和他认识吗,有什么线索吗?”
余晖一怔……认识?他和顾金鹤总共就见了两面,何来的线索。
但做戏做全套,他不能让人知道真正的小鹤另有其人,余晖假装思考,随机糊弄道,“失踪?他好像说过想换个城市讨生活吧,具体没和我说过。”
阿洋听出他在胡编,声音拔高几度也不再与他斡旋,质问道,“余晖,你要找的小鹤到底是谁?”
余晖眼皮被这一声吼地抽搐,他微微抬起下巴满眼都是疑惑,“我找的就是他啊,金老板帮忙找到的……”
“那你为什么要找小鹤?”阿洋深知有些事盘根错节且关系久远,要是想让余晖吐口说实话,只能戳到他的痛点,“听说你当年失手杀了继母,一路向北躲躲藏藏,到了鹤城就开始找这个小鹤……难道这些事都和小鹤脱不了干系?”
“没有,你想多了。”
“我杀了她是因为罪有应得。”余晖咬着后槽牙艰难地说道,“16岁那年,我爸出车祸走了,之后大半年我都跟着疯女人生活在一起。”
“她本来就像神经病,我爸一走她更是变本加厉。我想过逃跑,但我跑了就没法上学。我找过警察帮忙,找过社区帮忙,找各种亲戚帮忙,我没有一刻不想摆脱她!但他们所有人来了都是在说和,前脚一走,后脚我就会被打被骂!”
阿洋听到这些话,眼里充满了同情与无奈。
当正义无法得到伸张,只需要一根火柴就能点燃整片草垛,而继母最后一次向余晖施暴时,复仇的火焰就像失控的铡刀,毫不犹豫的将她的命运终止在暴力与狂怒中,只留下一个年少的余晖满手沾了血,再也洗不干净。
“他们说,杀了人要偿命,那时候我还不想死。”
余晖的话戛然而止,他没有回答阿洋的问题,但似乎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金老板告诉你顾金鹤就是你要找的人吗?”阿洋的内心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如果我说,他不是呢?”
小鹤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他佯装镇定冷笑道,“呵,没必要吧,我就是个驻唱歌手,骗我又没有好处。”
“是啊,一个流浪歌手,骗你又有什么问题?”阿洋追说道,“据我们调查得知,顾金鹤真名顾如其,在假扮小鹤之前,他是工地上的泥瓦匠。”
余晖抿紧嘴唇,失去表达欲,原来对方一直在套他的话。
阿洋见状,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余晖,金源为什么要找个泥瓦匠来糊弄你?”
“而你——其实早就知道了他不是你要找的人吧?”
余晖攥紧手心,指甲肉深深嵌进肉里,他还在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只差最后一击,阿洋走向余晖,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因为,金源要藏住真正的小鹤,而你也一直在为某人隐瞒,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会不会是金源新认的干儿子,和你有过露水情缘的——王森呢?”
余晖再不动神色,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恐惧,阿洋说完话仔细观察着余晖的面部表情,也从对方高频率震颤的眼角得出结论——王森就是那个小鹤。
“你们想怎么样?”余晖连声音都哑了几分,阴冷的室内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的秘密不能公之于众,特别是不能让王森知道,于是他抬头一字一句说道,“我犯的事和他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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