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临渊有些诧异,“卜大人似乎是早就知道临渊今日会来拜访?”
卜东梧点点头:“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卜大人为何要帮我?”
卜东梧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这个问题前几日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故人?”羡临渊道。
卜东梧点点头。
“这位故人想必与卜大人交情匪浅,不知是否是临渊所识之人?”
卜东梧抬眸看了羡临渊许久,缓缓道:“你与你父亲并不相像。”
羡临渊坐直了身体:“您说,我父亲?”
卜东梧蓦然红了眼眶:“你父亲可是纪斯明?”
“您认识我父亲?”羡临渊蹙眉道。
卜东梧垂了头,盯着地上看了许久,似是在缓和自己的心绪。
“你父亲他.......还好吗?”
羡临渊沉默良久,“挺好的。”
羡临渊做梦也未想到卜东梧口中所谓的故人竟是自己的养父——纪斯明。
自卜东梧府邸出来,羡临渊遣走了车夫,自己慢悠悠地步行朝医馆走去。
看着形色匆匆的行人羡临渊,羡临渊的心头突然涌满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迷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却又如此之小。
当年南疆王听闻裕妃患了疯疾,担心女儿身体的他,舍弃王的脸面,亲自到鬼医谷请了纪斯明。
纪斯明本身就是一个心善又心软的人,听不得人间疾苦。
应了南疆王,自己便化身南疆蛊医,获了皇帝应允,为裕妃治病。
裕妃的疯病不是一日两日可看好的。
出入皇宫久了,难免碰上下朝会的大臣。
年轻时的纪斯明端的是风流才子,一表人才。
卜东梧一眼便被这纪斯明那股高傲劲儿吸引了视线。
卜东梧是个木讷的人,偷偷关注了纪斯明许久都未敢表露心意。
最后还是纪斯明注意到了这个偷偷跟在自己身后的卜东梧。
治好了裕妃的病,在卜东梧的帮助下,裕妃重获皇宠,纪斯明也得以功成身退。
至于二人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卜东梧并未多说,只道是二人道不同,不了并肩而行。
纪斯明带着一腔怒气离了皇宫,回鬼医谷联字号的药铺时,偶然拾得了羡临渊。
只可谓造化弄人。
若是没有裕妃疯病,赢城大抵也不会被带来元日灯会,他或许就会在那日死在了某个床榻上也未可知。
若不是纪斯明来为裕妃治病,即使逃离了宜春院,怕也早就病死在街头。
羡临渊苦笑一声,这世界当真狭小。
只顾着思考这段复杂的关系,羡临渊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竟走到了一个偏僻的角巷里。
看着熟悉的景色,羡临渊微微蹙眉,竟是到了林楚的别院。
羡临渊抬眸看着面前这扇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精雕细琢的楠木门庭,一时有些犹豫。
他总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不需要找任何人来支撑自己的精神世界。可如今与赢城吵了架,他心理上竟鬼使神差般的催促自己去找个人倾诉自己内心的愁闷。
直到这时,羡临渊才意识到,赢城不仅占据了他的内心,更是早就占据了他的精神。
他需要倾诉,并且迫切的需要找到一个人来弥补赢城离开自己造成的内心的空洞。
说到底,他没有那么强大,终归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
羡临渊自嘲一笑,伸手敲响了林楚别院的门。
前来开门的竟是巴提努耶。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有了身孕
巴提努耶见了羡临渊微微一怔,“羡公子?”
羡临渊微微颔首,“林大哥可是在府中?”
巴提努耶连忙向一侧让了路出来,道:“在的,羡公子快请进。”
入了府,却见林楚正一袭素色衣衫,侍花弄草。
“林大哥好生雅趣。”羡临渊含了淡淡笑意。
听了声音,林楚猛地抬头便望见羡临渊一张含笑的脸,惊喜道:“临渊?你怎地有空来了?”
羡临渊笑道:“怎么,难道我只有有事才能拜访林大哥?”
林楚连连摇头,“那日,我言语 上有些冲撞了,以为你当真要与我断了这份关系.....”
羡临渊心下登时便生出许多酸涩之感,自己就连交朋友都要按了赢城的喜好来。
羡临渊是有些怕林楚这番话的,若是为了赢城,抛弃多年友谊,这岂是一句“见色忘义”岂可一概而过的。
若是为了所谓的爱情,将数年友情弃如敝屣,断然也是傻得令人耻笑。
“林大哥,我并非是要与你断了关系。”羡临渊深吸一口气,“我所有的精力与一腔热爱全数耗在了赢城身上,岂是你们一句话,我便能抽身而退的?”
林楚深深地看着羡临渊:“林大哥话至此,日后断不会多言。今日林大哥高兴,便带你去个地方,他赢城可去,我们也去得。”
话音落,林楚便将羡临渊自木椅上拽了起来,驶了马车便直奔添香阁。
“林大哥.....”看着如此熟悉的地方,羡临渊不禁悲从心来,心中的苦涩感愈发四溢。
林楚疑惑的看了一眼羡临渊道:“怎么了?”
羡临渊随即调整了自己情绪,他不想搅了林楚兴致,淡淡摇了摇头:“没什么。”
林楚兴奋地扯起羡临渊的衣袖,将人带了进去,“这添香阁有位姑娘,琴技超群,卖艺不卖身,闻她一曲,当真可消万千烦恼。”
说话间,二人已步至阁内。
杜娘半露香肩,一袭深紫色轻纱裹身,妖娆妩媚,甚是动人。
“哟,林大公子来了,可是来找知念姑娘的?”
林楚将手搭在羡临渊肩头:“自是,杜妈妈给本公子准备个雅间,请了知念姑娘来奏一曲。”
杜娘锦帕半遮了嘴角,含笑道:“也就林大公子你出手阔绰,我们知念姑娘可是从不轻易露手的,连这官老爷来了,只要我们知念姑娘不乐意,断也是要甩了脸去的。”
羡临渊闻言,倒是挺好奇,这知念姑娘竟是如此大的派头?
两人在杜娘的引导下,进了一间雅间,羡临渊看着熟悉的布局,不免苦笑一番,这添香阁的布置,五年了,还是如此格局,没有变化。
林楚看着羡临渊微妙的表情,探过头来,“怎地,临渊可是来过这添香阁?”
羡临渊点点头,平静道:“五年前,我曾来这捉过奸。”
林楚惊讶地瞪大了双眸,而后又快速敛了去,伸手拍了拍羡临渊的肩膀,“今日,你我二人是来消遣的,不想这磨人的事。”
羡临渊笑了笑,抬手给林楚倒酒的空儿,雅阁的门被敲响。
“公子,知念到了。”
“进。”林楚边说边向羡临渊看了一眼。
女子怀抱批把,雾青色的络纱半遮面,五官若隐若现。
这女子谈不上倾世容颜,只是这气质却生的宛若出水芙蓉,丝毫没有烟花之巷的胭尘气。
女子入室,浅浅屈膝行了一礼,跪坐在团蒲上,长指如兰,抚上琴弦,如丝竹般悦耳,罔若使人置身山谷竹林中。
羡临渊只觉得浑身的疲惫似是被安放在一旁,闭了眼目静静聆听。
一曲闭,方知这姑娘缘何这么大的派头,如此琴技,担得起人诚意相邀。
“姑娘,琴技着实令人钦佩。”良久,羡临渊才缓缓张开双眸。
赢城素来爱听曲儿,在东院时,羡临渊也没少跟着听过,只是这姑娘的琴艺,当真称得上一绝。
知念向前俯了俯身,轻启朱唇向羡临渊道了一声谢。
“谁知京洛念。”羡临渊淡淡道,“好名字。”
知念面露惊色:“多谢公子夸赞。”
羡临渊不解的眸色:“姑娘虚怀若竹,清气若兰,怎地流连在这烟花之地?”
知念苍然一笑,“若非有着情非得已的苦衷,又有谁愿意留在此地呢。”
“知音难遇,知念再为公子奏一曲。”
琴声起,知念如玉般指尖在弦上翻飞,似是在尽诉内心惆怅,奏了一曲又一曲。
末了琴声忽止,知念脸色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
“知念姑娘?”林楚惊呼一声。
羡临渊听了声音,猛地睁开双眸,起身走到知念身旁。
“知念姑娘,冒犯了。”羡临渊道了一声,自怀中拿了方法搁置在知念手腕内侧,探了脉。
片刻,羡临渊便收了手,撤回方帕,面有凝重的看向知念:“姑娘。”
羡临渊欲言又止。
知念倒像是早就知晓似的,垂下头,紧紧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
她有了身孕,三月有余。
烟花之巷的女子都会采用水银规避有孕,但水银剧毒,很多女子未到徐娘的年龄便器官衰竭而亡,皆是长期少量服食水银的缘故。
羡临渊暗自揣测是这知念姑娘卖艺不卖身,所以老鸨便从未让知念食用掺杂了水银的饭菜。
青楼里的女子一旦有了身孕,都逃不过被强制取掉的命。
就算勉强留下,因为出生在青楼,若是个男孩,那便养在青楼里做个杂役,若是女孩,命运自是和这青楼女子一般。
所以许多女子,宁愿赌上命来堕掉,也不愿将孩子生下来。
“临渊,知念姑娘如何了?”林楚探了身过来。
“知念姑娘勿怕,我这兄弟可是顶好的大夫。”
看着二人沉重的面色,林楚也不敢再多言。
“知念姑娘,想必你心中也有了尺度。”羡临渊道。
知念沉默许久,忽而抬了头,定定地看着羡临渊:“不知公子可有方法将这孩子堕掉。”
林楚一脸震惊地看向知念:“知念姑娘,你.....有了身孕?”
知念再次将头垂了下去,青葱般的玉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姑娘身子孱弱,受不了堕子之罪。”羡临渊轻声道。
知念绝望地闭上了双眸。
林楚见状,忍不住好奇,插口道:“知念姑娘,你可知这孩子父亲是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婻鳳 本王以后不会让你痛了。
知念咬牙不语。
羡临渊见状,扯了扯林楚的衣角。
二人皆是男子,怎地问女子如此无礼的问题。
“知念姑娘,你细细思量。”羡临渊规劝道。
羡临渊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天色,连同自己的钱袋子一并放了知念手中。
“姑娘心高气傲,万莫做了傻事,将来有朝一日脱离苦海,天高海阔任姑娘戏游。”说完,便拉了林楚出了这添香阁。
羡临渊并不喜欢这个地方,来到这里,羡临渊总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总会勾起他曾经那段不甚愉快的记忆。
二人心事重重离开了添香阁,羡临渊拒绝了林楚要将他送回王府的好意,自己一人踏步回了王府。
夜里的风不再似冬日如此刺骨,多了春日的幽柔。
羡临渊行至长桥上,双手放在桥扶手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任这肆意的风拂过自己残破的四肢。
一番话,既是对知念所说,也是对自己所说。
桥下寒冰早已不见,水波漾漾,竟慢慢平复了羡临渊烦躁的内心。
羡临渊痴痴地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月影,他只觉得自己毕生所追求的东西就如这月影一般,美好,却永远触及不到。
就像赢城的爱,应当也是美好的,他却永远都得不到。
羡临渊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不知道赢城若是真的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模样。
他甚至想亲眼看看赢城爱上一个人的模样,哪怕这个人不是自己。
回王府的路上,再次遇到那家点心店,掌柜的已经收了铺面,准备关门了。
羡临渊顿了顿,摸了摸口袋,苦笑一声,他想为赢城带些点心回去,却不想刚才自己竟是连同钱袋子都留给了知念。
掌柜的远远地便看见先临渊站了不远处,张开手便扯了嗓子喊了羡临渊来。
“羡大夫,这么晚了您怎地还在这长街溜达,马上宵禁了,您还是快快快回了王府吧。”
羡临渊点点头,再次看了一眼木案上摆放的糕点后,折身向王府走去。
点心店的掌柜似是看透了羡临渊的心思,拿了油纸便包了几块羡临渊常买的点心,匆匆追上羡临渊的步子。
“公子,且慢。”掌柜的跑的急促,一把拦住羡临渊,气喘吁吁地将手中的点心递到羡临渊的手中。
羡临渊迟疑地看了一眼点心铺的掌柜的,不明所以。
“掌柜的,今日有事,身上未带了银子来。”羡临渊道。
老板挠了挠后脑勺,咧了嘴角道:“这是赠与羡大夫的,不收银钱。”
羡临渊面露困惑。
“羡大夫经常光顾小人铺面,再者这点心隔了夜第二日也不便再售卖,只当是小人赠与羡大夫的,不要浪费嘛。”
羡临渊闻言,并未拒绝,伸手接了来,向掌柜的道了谢。
掌柜看着羡临渊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踏着轻快的步子回了铺子。
几年前,这点心铺掌柜的儿子在市集犯了癫痫,眼看一命呜呼,却被羡临渊及时救下。
末了,羡临渊却是分文未收,只道是:“济世救人。”
羡临渊抱着几块点心回了东院,却见东院户门紧闭。
羡临渊轻叹一口气,敲开了房门。
开门的是无忧。
“公子,您回来了。王爷正吵着找您呢。”
羡临渊无奈地点点头,拿着点心的手不自觉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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