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有的地方他都已经探查过了,只除了这个昏暗幽邃的洞穴。如无必要,他实在是不想挑战。
出于剑修的直觉,他已预感到里面有修为深不可测的东西。
对危险的恐惧像针一般时不时扎在心上,仅仅站在洞外,就感到心惊肉跳。
结界终于破开,浓郁的魔气煞时四散开来。灵气纯刚的乘海法袍撞上这魔气,竟发出一股焦味。覃映致催动清光剑,以剑气护体,一步步踏了进去。
阒静幽深的洞穴中,只有掌中结成的探灵诀光芒大盛。
寒星铁定在此处!
还未等覃映致燃起喜悦之情,一阵巨大的威压霎时自天灵盖降下,逼得人直直跪了下去。覃映致忙抓住剑柄拄在地上,才不至倒伏在地。
镇守此处的似乎是一团法力高强的魔物灵体,覃映致心念电转,猜测许是神魔大战时空间撕裂困留的魔族。魔灵不同于人类的灵魂,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因此得以在空间撕裂中苟活。
想来它们是因为寒星铁的灵气而聚集于此。
覃映致深吸了口气,将全身灵力汇于剑中,向身前的黑云刺去。
剑入其中,犹如泥牛入海,拖着人直往下坠。
覃映致睁开双眼,只见面前一片漆黑,又是被拖入了魔族的蜃景里。
四周黑魆魆的,凭借修真者的目力,却可以清晰地察觉它们在向中心合拢。若不能打破幻境,显然要被黑暗吞噬在这里。
他心里却出奇地平静,不合时宜地想起被招入万归宗之前的日子。在那个弟子都不太勤奋的小门派里,他总是起得很早,月光还未完全散去之际,便沐浴其中,一遍遍练习着青阳剑谱。
那时他就是个格格不入的人,到了万归宗也没有什么长进。
不知师尊心里,究竟怎么看他呢?
虽然心下出神,他却像从前一般,一招一式的碎雪剑,没有一丝错处地使了出来。
闭目轻声诵念着剑诀,往日一直未能参悟的第七式,像流水一般从手中挥舞而出。
剑光如纷扬的雪花,向黑暗铺盖去。
眼见要被无穷的纯净白色所浸透,魔物震怒,发出雷鸣般的低吼。虽未见明火,覃映致却闻到有东西焚化的气味。
黑云中炸出一声响雷。剑气撞上破云而出的闪电,顷刻间两败俱伤,反冲的气劲使他倒退数步,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
方才全力一击,竟是触怒了这魔物。黑云肉眼可见地缩小了,焦味原是它燃尽了自己的半边躯体做引,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了结在此。
覃映致横剑在前,左手掐诀,用仅存的力气迎向飞来的闪电。
五内俱焚的痛苦到来之际,最后出现在眼界的,是一只白色的蝴蝶。
它轻轻振动翅翼,停在了覃映致的眉心,洁白无瑕的双翅,盖住了他的双眼。
第6章
“就这样?”丘明微没趣地撇嘴,“你小子的运气未免太好啦!”
覃映致垂下眼帘,将储物袋交到了他手里。
那日他身受重伤,迟迟醒转后,洞穴里的魔物已不知所踪。撑着向前走了百余步,便见到了泛着冷星般光芒的寒星铁,大剌剌地堆了一地。
至今他也不知是如何从魔物手下逃过一劫的。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再在夹缝逗留,向薄云长老报备后,御剑直抵昆仑山。
丘明微果然如约领他见了天下第一的炼器师,复刻了一把碎雪剑。余下的寒星铁,就当作覃映致对二人的谢礼。
临别前,丘明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傻小子,也许傻人真有傻福啊。”
覃映致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在宜山呆了两年半,还是第一次回万归宗。
覃映致将碎雪剑背在背上,拾级而上。
一如往常的,横练山被白雪所覆,厚厚的雪铺满了石阶。他转身回望,便见千级台阶上,留下了一串自己的足迹。
虽然有的长老禁止弟子在主峰御剑,江凝却并没有这样的要求。他这样做,纯粹是为了消一消近乡情怯的心火。
这把剑,不知能否入师尊的眼……?
忽而,一团雪从压弯的松枝上坠下,砸在他的左肩。
“你回来了啊。”那人站在高处,一袭白衣几乎与白雪融为一体。
覃映致一时忘记了呼吸,愣愣地望着他。
“愣着做什么。快上来。”这已经是江凝不知多少次对他说这句话了,好像他在他面前,总是呆呆傻傻的样子。
这次他总算记得施展轻功,几个起落间,站到了师尊的面前。
江凝看着他,叹了口气,拇指抚上他的面颊。
在夹缝中落下的那道伤口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被魔气腐蚀了皮肤,至今仍留有疤痕。
江凝重重地在疤上抹了过去,疼得覃映致眉头一皱。
“现在知道疼了?”被那双三白眼瞪了一眼,覃映致不由低下了头。江凝却用食指抵着他的眉心,迫使他不得不直视那双像雪山一般洁净而寒冷的眼睛。
疤痕处传来些微痒意,他还是不敢眨眼,仿佛一个恪尽职守的稻草人。
江凝的灵力在他身体里转了一圈,终于撤了出来。覃映致也偷偷松了口气,摸摸侧脸,已是光滑如新,找不到那道疤痕了。
“去修补宜山屏障,居然能伤成这样。”
从那冷然的语调中,覃映致竟听出了一丝怒气。他忙取下背上的碎雪剑,扯掉包裹剑身的黑布,呈至江凝眼前。
“弟子带此剑回山,见过师尊。”
剑鞘未能封住长剑的寒意,即使身处横练峰,手中的剑也比外界更加冰冷。
剑柄上缠着一段雪柳般的编带。将它缠上去,已经耗尽了覃映致所有的勇气。
他既希望江凝知道,又希望他不知道。
江凝沉默片刻,猛地将剑拔了出来。
寒星铁所锻造的宝剑,剑身清透雪亮,他轻轻一转手腕,覃映致凭极强的目力才捕捉到,他刺破了一片落下的雪花。
江凝凝视碎雪剑许久,终于看向他,道:“覃映致啊……”
拜入师门以来,覃映致第一次见到江凝露出那样的表情。从前在他面前,师尊的笑容也不算罕见,总是因他各式各样的窘态,勾起一道有点嘲弄、又有些无可奈何的笑意。
可今日,他似乎真正开心极了。
眼角眉梢透露着一股轻快,好像已卸掉人生最大的担子一般。
是了。丘前辈曾说,师尊最大的执念便是这把碎雪剑。
覃映致也笑起来。
尽管师尊并未将目光放在那在宜山象征着情有独钟的编带上,他也觉得,这一次赴汤蹈火是值得的。
当晚他们师兄弟三人难得聚在一起,小酌一杯。
段霆喝得醉了,大力拍着他的背,夸他能寻得这样一把宝剑。自己这几年,就是白干了。
覃映致忙推说道,是难得的机缘,自己不过走运罢了。
戚云树的酒量倒是意外的好。他在一旁,问了许多宝剑的由来,覃映致也一一给他道明了。
“实在是太久没见了,覃师兄这次回来,可要多住些时日。”戚云树笑道。
覃映致想了想,却道:“还不行,等到宜山屏障彻底修复了,我再回来。”
他忽然皱紧了眉头,好像在戚云树身上嗅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只是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也许他也醉了。这样想着,却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翌日,覃映致站在江凝的洞府前,准备和师尊好好道了别,再前去宜山。
许因碎雪剑的缘故,他在师尊面前自信了些,若是往日,只怕没有在师尊洞府与他闲谈的胆量。
“过阵子,我也要去趟宜山。”江凝道。
覃映致很是惊喜,又有些面临小考似的忐忑。
他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师尊喜欢那把剑么?”
“当然喜欢。”江凝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地透出“你在说废话”的意味。然而,那副轻飘飘的神色却稍纵即逝,他神色忽地一凛,踏前一步,抚在覃映致的衣襟上。
乘海法袍上打了个补丁,拉低了不少神器的档次。
“覃映致。”江凝缓缓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了。若是下次听到寒星铁这样的消息,不禀报师门,独自前去,我是要罚你的。”
覃映致一愣,忙跪了下去:“弟子谨记。”
他想,寒星铁是修真界难得的宝物,要是他没能取得,不知丘前辈会不会告诉师尊?
自己的性命他并不在意,若碎雪剑不能回到江凝的手中,才是所有剑修的憾事。
但此事最大的错误,便是他自己的私心:他想亲手为江凝取得这把碎雪剑,想得到江凝的另眼相待。
思及此,他愈发低下了头。却听到江凝说:“我可不希望哪天听到你死在外面的消息。”
那惯常使剑的、修长有力的手,没有握着天下第一的宝剑,而是轻轻落到他的发顶,揉了揉他的脑袋。
“从前我觉得你是最听话的,原来是想岔了。……不过也好,这样才像我的徒弟。”
虽然看不到,但覃映致总觉得,师尊是在笑着的。
御剑飞行数百里,覃映致又再度回到宜山。
裹紧法袍落了地,便见收到传信的肖昆早已等在那里,同他打招呼。
“覃师兄!咦,你胸口不舒服么?”
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无意识地揪着衣襟。临行前江凝在那拍了拍,补丁就不见了,又成了完好无瑕的法袍。
覃映致笑着摇摇头。
肖昆挤眉弄眼:“难得见师兄这么高兴,难不成是编带送出去啦?”
覃映致道:“送给他了。不过他应当不知道是宜山的习俗,只当作寻常饰物罢了。”
肖昆有点着急道:“师兄怎么不告诉她呢?”
覃映致笑笑:“告诉他,只怕就再不能接近他了。这样也好。”
肖昆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终于想起正事:“这几日魔界屏障似有异动,薄云长老要我们这几日集中起来,听从调遣。”
薄云长老竟会如此主动地揽下差事,覃映致有些疑惑,嘴上只说:“好,我知道了。”
“东峰屏障处的魔物近日急剧增多,有冲破的风险。我们预备派出一支斥候,探查情况。可有人愿意请缨?”薄云长老站在诸多弟子前,慷慨陈词道。
覃映致想都没想便站了出来。有他带头,也陆陆续续有不少弟子出列。
薄云长老拍掌道:“好!诸位都是当今修真界的栋梁之材。”便带领一干弟子前往东峰。
沿路的魔气愈来愈重,覃映致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长老,此事可有通知宗门?”他问。
“不日剑宗就要莅临宜山,你担心的裂缝一事,可以自己告诉他。”薄云长老道。
难怪他突然敬业起来,原来是要抱一抱佛脚,免得师尊来了太难看。
覃映致叹了口气。
到了东峰,一行人便分头行动,寻找屏障薄弱之处。
这对覃映致来说可算老本行了。初来宜山时,他便排查过一遍,还绘制了地图,再来一次自是得心应手。
逐渐走到人迹罕至之地,屏障也越来越脆弱。覃映致催动探灵诀,在屏障上轻轻抚过,只觉仿佛一张吹弹可破的面皮,吐息便能穿透。
覃映致耳边忽地捕捉到一声极细小的“哧”。
电光石火之际,他闪身避了开去。回头一看,屏障上破裂出一指大的黑洞,凝成实体的魔物争先恐后地从中挤出来。
他忙横剑在前,左手唤出符咒,试图暂时补上这道缺口。
符咒的威力有限,贴在缺口上便被魔气冲撞得摇摇欲坠。覃映致咬咬牙,源源不断地向里面灌输着灵气。突然,一只手一并贴了上来,给他解了燃眉之急。
“戚师弟!”覃映致惊讶道。
意想不到地出现在宜山的,可不正是他那天才小师弟么?
只见他发丝散乱,风尘仆仆,似是刚从飞剑上跳下来。
“覃师兄,是你?”戚云树也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师尊让我先来宜山看看,途径此处,只觉魔气异常凶猛,我想着来探查一番呢。”
覃映致道:“宜山屏障怕是撑不了多久,得速速传玉青鸟回宗门去。”
他随意瞥向半空,戚云树使的飞剑还滞在那里。
疏朗的日光从茂密的枝叶中穿过,如雪的剑身反射出强光,刺得他双目一痛。
他的手不自觉垂落了。
戚云树一人抵不住来势汹汹的魔气,急急唤道:“覃师兄?”
“……师尊将此剑给你了?”覃映致一边再度抬起手,一边低声问道。
“啊……”戚云树看见他这般失魂落魄,有些忐忑,“是,这把剑怎么了?”
覃映致深吸了口气,摇摇头:“只是一把普通的仙剑。”
就像江凝曾信手解下清光剑,塞到他怀里一样。或许对于江凝而言,这一柄碎雪剑,也与他剑阁中的上千把宝剑一般,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心意,在江凝的眼中,与那地上俯拾皆是的雪粒相比,也并无区别吧。
在夹缝中的数月里,没有日月,没有活物,四周萦绕着魔气,随时有可能身首异处。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却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他用希望换取勇气,一场豪赌下来,满盘皆输。
第7章
二人合力将缺口封上,覃映致只觉身心俱疲。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碎雪剑被师尊交到了戚云树手中这件事,他从袖中取出只玉青鸟,将宜山的情况简略描述了一番,向万归宗寄去。
玉青鸟扑腾着碧绿的翅膀,方才飞起,却见一道寒芒闪过,顷刻间断成两截。
覃映致猛地扭头看向戚云树,他抚着碎雪剑,眼中满是欣赏,如非在此情景下,倒像青钱会中拔得头筹,得到了师尊的奖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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