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再难忍受,利落地翻身下床,疾步走出卧室。他走的太急,以至于不曾注意到靠窗木桌上的宫灯还在轻轻颤动。
不甚明亮的烛光隐没在晨日的光辉中,就连浮雕投射出的影子都格外的模糊不清,相互缠绕这的两人在灯光彻底熄灭的前夕还在进行最后的抵死纠缠,仿佛这时间绝无他物能将他们分离。
……
清风徐徐,远处的如闷雷般沉重的激流声逐渐清晰,林中动物感知到了来着散发出的郁气,争先恐后地逃离,让本生机勃勃的树林在刹那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潮湿,岑羡云身着的单层里衣不免被濡湿,紧紧贴在身躯上,勾勒出匀称的身姿,他赤脚踩在柔软的土地上,落叶上积蓄的露水打湿了裤管,他却毫不在意,快步穿过茂密的树林,没有任何犹豫地踏入激流的瀑布中。
冰冷的河水冲击着不曾用灵力护佑的身体,消解了身体深处不断蔓延的火气。他闭着眼,在瀑布的激流声中打坐,调整紊乱的呼吸。
梦?
不是梦。
或者说不完全是梦。
岑羡云想起昨夜灵泉旁出现的少年谢陵游,脑海中划过一丝灵光,异样是从那时就开始的,在悄无声息中入侵了他的梦。
大猫猫来到秘境的目的果然不是为了替他清扫秘境,他传递的这些回忆……究竟是为了什么?
河流急湍的声音逐渐被屏蔽在外,紧缩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逐条思考着某种可能。
三个不同时期的梦境:谢陵游刚被打下魔界,谢陵游幼年时期与小少爷相伴,以及谢陵游从魔界归来“报复”凌蘅仙尊。看似毫无关联,但又似乎密切相关。
最为显著的变化是他在其中的感官在不断的发生变化,从毫无关联的旁观者,到困于躯体中的“参与者”,以及最后……忘我的行动者。
他在梦境中逐渐深陷,将梦中的“任务者”与自己混为一谈。他在最后的梦境中不曾感受到任何的违和与不妥,仿佛他就是梦中的“凌蘅仙尊”,就是上一任任务者!
岑羡云眉头紧皱,思绪却不合时宜地跑偏了题,腼腆怯懦的小猫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是因为在魔界中的熏陶吗?
上界与下界,尚能勉强互相同行,魔界,在谢陵游之前,却是只能进不能出的。因此有关魔界的传闻甚少,他虽然身为任务者,知道剧情大致走向,具体细节方面则是只知道与“凌蘅仙尊”密切相关的部分,对魔界的了解也不过只言片语。
不对……
他现在想魔界做什么?谢陵游是在哪里学“坏”的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吗?
最重要的是,那些梦境……真的是谢陵游与上一任任务者的回忆,真的与他毫无关联吗?
昨日见到大猫猫少年时的模样后产生的可能性又一次在心底浮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重新开始活泛,在胸前中鼓噪不休。
在小猫身上不曾唤醒的烙印,在大猫身上——
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吗?
第63章 花
岑羡云呼吸微顿,在急湍的水流中慢慢睁开眼,他撑开灵力罩子,将水流阻隔在外,踏着水面回到岸上。
微小的水珠从头发、衣裳上离开,不过片刻功夫,滴着水的头发、衣衫便全部干透。
他等了太久,反而没了那种迫切的焦急感,缓步走出林子,来到凌蘅仙尊闭关的洞府。
生于灵脉之上的灵泉果然名不虚传,石头雕刻而成的身躯不过在里头跑了半个时辰,便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具体体现在,长满柳枝绿油油的头顶,以及生出新芽的胳膊、小腿,甚至——
岑羡云走近,轻扯了下石木的衣裳,果不其然瞧见了旺盛的一堆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新芽。
实在是……
他微微叹口气,怎么也没想通自己的脑子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会用石木打造的身体去泡灵泉,这下好了,生机勃勃,找个秃了的地儿埋了,来年就能长出茂盛的丛林。
如果不是这具身体还有用,岑羡云大概真的会找块没什么植被的土地把这块石头埋进去。
他想起三日后的约定,又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处理身体上的新芽、柳枝。
根据梦境中发展,“石木”应该就是上一个任务者捏造的最后一个身份了。
岑羡云垂眸,手指翻飞,绿芽与枝条一并落下。
眼下的情况对他而言并不算有利,他想起系统曾说过的话,因为有人违背了规则,所以主神擅自加强了对系统的操控以及赌注前情的保密程度。
但……系统还说过,胆大包天的任务者与主神定下赌约。既然是任务者与主神的赌约,那么这份有关赌注的约定,约束的对象应该只有对赌的双人。
那么破坏规则的人……是谁?
任务者?
不对。
岑羡云停下动作,世界之外的人拥有能够更改世界进程的能力,前提是进入到这个世界之中,成为小世界中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就连主神也无法干扰小世界的走向。
如果任务者能够永远地留在小世界,那他便没有必要同主神定下契约,按照大猫猫偏执的性格,无论任务者变成什么样子,他恐怕都不会有任何的动摇。
破坏规则的不是任务者,也不是主神,那就只能是……谢陵游。
虎口处的嫩芽抓住了这片刻的光阴,孜孜不倦地舒展自己卷曲的叶子,在岑羡云回神之前,挣扎着开出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不知名的粉色花朵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悠悠清风吹拂,让它跟着不断摇晃着自己的身子,像某种可怜的请求。
岑羡云盯着这朵花,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谢陵游的模样,艳丽的粉红小花开满了白皙的皮肤,就连面颊都没有被放过,留下了不深不浅的牙印。
啊……话说,猫猫做出的猫猫糖画是什么味道?他最后也没尝一口。
可惜的心情蔓延,他轻啧了一声,卸去手中的凌冽的灵力,轻轻点在石木的虎口处,坚硬的石头宛如蒸熟后的软烂豆腐,扑簌簌的落下,露出藏在最里头的根须。
这么柔软的小花,稍微用些力气就会被掐断吧。
岑羡云放轻了手上的力道,两指捏住纤细的根茎,将其从虎口处拔了出来,找了个装灵液的小瓷瓶将小花放了进去。
蕴含着灵力的灵液让小花更加具有活力,微微蜷曲的花瓣彻底舒展开来,岑羡云望着其中微黄的花蕊,心情跟着也好了不少。
等大猫猫下次出现的时候,他会记得要一串糖画,作为自己如此辛苦的酬劳。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刚入夜的仙山,寒雾都是淡淡的,在残余的灵阵中还未聚拢便被驱散。岑羡云坐在树根地下,百无聊赖地等待。
过分安静的环境,连稀少的几声虫鸣蛙叫都格外的响亮,因为这具身子浸泡了灵泉的缘故,现在还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他才在这儿坐一会,不少草木便跟问了肉味的狗似的,争先恐后地爬过来,不多时就让他盘起的双腿上布满了各种杂草。
岑羡云估摸着时间,终于提起兴致慢慢扒拉开被野草藤蔓埋没的双腿,他一边清理这杂草一边思考着,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思索片刻,无果。岑羡云果断的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想不起来的东西,应该是没什么要紧的。
此刻的凌霄阁,被困在宫灯中的系统一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还在灯笼中,它盯着灯笼的内壁,充满绝望地数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绝望地发现,这盏灯上面的黄金浮雕湮灭了四幅!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宿主已经走过其中四幅画面了!
它心霎时间凉了大半截,嘴里忍不住低低咕咕的骂起来,小鸡爪子不停地翻找着,最终看见了鲜红的,成为负数的积分。
很好,在它睡觉的过程中,主神已经发现了这一切,并且扣完了它的积分。
好好好。
心死的701默默闭上眼。
果然宿主的幸福美满要靠系统的悲伤铸就。
……
即便谢陵游极力控制脚步声,但踩在枯枝败叶上还是发出了细碎的轻音,他铺开神识,警惕地观察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然而方圆百里之外,并无第二人的气息。
被耍了?
谢陵游抿紧唇,眼底划过几分暗色。
他并不相信,这会是个玩笑。带着那种奇怪东西的人……应该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出神间,身后传来微不可察的清风,像是山间夜晚温度降地导致的气流涌动,毫不起眼。但谢陵游却并未放过这样的细微的变化——
“锃!”
随着金属碰撞的锐鸣,银白的剑光从他腰身处炸开,他的动作快速又凌厉,打了深厚之人一个错所不及,让他只能狼狈的退开,彻底的失了先机。
岑羡云没想到小猫的感官这么敏锐,他已经将自身的气息完全隐藏起来,却还是在靠近的瞬间被发现,这就是气运之子吗?
银色的弧光在眼前划过,岑羡云收敛心绪,险而又险的避开。
他所约定的地点是春晖院后门不远处的断崖,断崖下方正是秘境的入口。
面对谢陵游的步步紧逼,岑羡云看似狼狈地四处躲避,实则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甚至还有心思想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短短三日,谢陵游的进步属实有些过分的大了。
按照谢陵游现在的状态,再对上那五个人傀,应该能多撑办个时辰了。
也不知道是他这几天做了什么,竟然会有这样的进步。
他指导过柳良瑜,大概知道柳良瑜的剑招是什么样的,很明显,谢陵游的一招一式,并没有柳良瑜教导后的影子,反而……和凌蘅的剑招有着几分相似。
这断断不是巧合。
而他所扮演的凌蘅并未教过谢陵游一招一式,那么这些招式只能是上一任任务者教导的了。
或许,两只分开的小猫在天道的作用下已经开始无意识地融合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结果算是好还是坏。
走神间,他已经推到了悬崖的边缘,又是半撤步,大半个脚掌悬空,周边细小的石子轻轻颤动,随后滚入了山下。
他仿佛是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放弃了一切孤注一掷,朝着谢陵游扑去。
谢陵游反应迅速,抬手制住了黑影的手腕,冰冷的温度不似常人应有的体温,他不做多想,下一瞬灵剑便横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泛着寒光的灵剑成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下唯一的光亮,被这样抵住要害之处,岑羡云的脸上也没有半分的情绪。
“你的身手……不应该是一个仆役。”谢陵游轻而易举地做出判断,他凑近几分,接着剑身的光辉看清了“石木”的模样,“你是谁?”
虽然早就知道谢陵游绝不是在他面前表现出的那样柔弱且傻白甜,但真瞧见他疾言厉色地质问模样,岑羡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轻声称赞。
好一只双面小猫。
若是小猫一直有这样的演技,也无怪乎上一任任务者会做出那样不理智的行径。
谢陵游瞧出了石木的走神,他眉头微蹙,生出淡淡的不悦,灵剑更是逼近了几分:“说话。”
剑刃压迫着喉管,岑羡云不知为何想起前几日在秘境中的场景,那日他用剑抵着谢陵游的脖子,现下他被谢陵游抵住了脖子,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这般想着,他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眼瞧着谢陵游的眸光越发不悦,他勾起唇角,直接一头朝灵剑上撞去。
谢陵游脸色大变,连忙收手撤步,仙山门规,门中弟子不可戕害同门性命,违者——
逐出师门。
洒扫弟子的确是仙山中的最底层没错,可他也是仙山的弟子啊!谢陵游心中发紧,他好不容易才来到师尊的面前,绝不能因为这人而被逐出师门!
然而谢陵游没想到的是,眼前之人犹如一条滑不溜秋的蛇,轻而易举地挣开了他的桎梏,反而抓住了他的胳膊,猛地向后拉去。
而他的身后——
正是一眼难以窥底的万丈悬崖!
他当机立断,握紧灵剑,反手狠狠插进坚硬的泥土中,妄图用这样的方式缓解冲击,然而岑羡云又怎会让他如意?
看似轻飘飘的一掌落在谢陵游的后背,强劲的掌风害的他稍稍稳住的身子再度朝悬崖的方向退去。
灵剑在路途上留下半尺深的痕迹,终究是没能改变这一切。
岑羡云慢步走到悬崖边,垂眸望去,浓厚的黑暗遮盖住了所有踪迹,除了满目的黑暗,什么都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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