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焕生撑着脑袋点点头:“有些倦了,明日再谈吧。”
第28章 “爱”
祝升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如此牵挂,像是他住在自己的身体里,如果能够和自己融为一体,那一定是一件好事。
所以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走出这样的困境呢?对于裴焕生这样的人,如果要和他多相处几日,又要怎么做呢?
没有人教过祝升,夜桥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教过他在外面和人是要怎样相处的。他们也不关心这些,他们只关心在外的人什么时候回夜桥,他们只担心他们不回夜桥了。
所以和外面的人长久地相处,这定然不是夜桥的大家想要看到的局面。所以他对裴焕生,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祝升送走了盼后,看见裴焕生和金佑一起离开,两个人在花园里聊了些他听不懂的话,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对于这些事情,祝升觉得有些难懂,这并不是他擅长的方面。他只能看得出来裴焕生的表情并不是很好看,谈得并不太愉快。但是金佑的心情看上去还不错。
他不禁想:原来裴焕生也有在生意上吃亏的时候啊。
祝升又想起,昔日裴焕生同自己说过,他攀上金家,是在与虎谋皮。
当初他觉得应当不是这样,以为是裴焕生在哄骗他,如今看来,裴焕生并没有说假话。
祝升不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形在生意场上是要如何解决,但是按照他们夜桥的规矩,是可以动手杀人的。
可是很显然,祝升并不能用夜桥的规矩套在裴焕生的生意场上。
他也不想管这些该怎么办,他现在只想和裴焕生一起去洞庭。但是在去洞庭之前,他觉得他需要搞清楚一件事情。
翘果儿没想到祝升还没有离开金州,更没有想到他会来红馆找自己。她听金喜说,祝升和裴焕生做完之后,就离开了,不告而别。
她也原以为这是好聚好散,两个人以后都不会再有纠葛了,如今看来也不是这么回事。
翘果儿给祝升沏了茶、端了点心,托腮坐在一旁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她朝着祝升挑了挑眉:“真是稀客。找我有什么事呀?”
“我有些不清楚,我和裴焕生,这样究竟算是两清了么?”祝升垂着眼眸,声音平缓,补充道,“我把我给他了。”
“哦——”翘果儿当然知道这一点,她恍然似的笑了笑,“我早说过了,会越陷越深的。可是你好像并不相信我。为什么呢?是因为没有人教过你这些么——不要试图用这样荒唐的方式去理清情债,很容易互相纠缠,无法自拔。很显然,夜桥似乎没有教过你这些。”
她笑容未减,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她今日并不介意来当个老师,教祝升这些事情一二。
“所以你究竟想要弄明白什么呢?是你们之间现在什么关系么?其实对于裴焕生来说,应该是已经没关系了。就像许云莱那样,再见到面依旧可以说是旧友,依旧体面妥当,但终究不再似从前了。所以你现在当然可以潇洒离去,继续当夜桥的‘生桥’,继续杀人。就如你所愿的那样,在金州的这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
祝升认真听着,他听得懵懵懂懂,不过翘果儿说得没错,他现在可以潇洒离去,一切都会回归正轨。不应该留在金州,更不应该想要带裴焕生去洞庭确认“谢风雪”的身份。
他应该直接去洞庭杀人的,哪怕是死在悲离别之下。
他不害怕死,只是想带着裴焕生,和他一起,再行一段路。
像在那个晚上,他站在窗前,裴焕生会喊他的名字让他回头那样,好像一直都在他身边。
他这样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翘果儿并不想归结于这是什么做了的事后表现,她倒是觉得这是祝升动心了,是爱。
于是她试探性地发问:“其实你有点……爱上他了吧?”
“爱?”
这是一个离祝升太过于遥远,太过于陌生的词。夜桥里面不存在“爱”,也不存在“恨”,他们只有“生”与“死”。夜桥没有人教过他们要去爱或者是恨,所以祝升不清楚究竟怎么样才叫做“爱”,又是怎么样才算“恨”。
他从不会认为,自己会爱上谁,要爱上谁,或者是要和谁相爱。
没有人给他对“爱”下过定义。
翘果儿有些犯难地眨眨眼,继续引导他:“你现在对裴焕生是什么样的呢?在意他吗?在意他做什么,去哪里,经历怎样的一切,是否会被人欺负,将来有怎样的选择……他的以后是否与自己有关?”
“在意?算是吧。”祝升点点头,他觉得裴焕生像是住进自己心里了,无法让他不在意。
“想要和他在一起吗?”
“嗯。”
翘果儿理所应当说:“既然如此,当然可以说爱
他。”在情色生意场里混太久的翘果儿并不相信情情爱爱,哪怕是刚遇见的陌生人,在某种情况下也能面不改色地说爱他。既然如此,祝升在意裴焕生,又为何不能算是爱呢?
人们好像总是喜欢把爱这样的字眼看得很重,不轻易说爱,也不轻易表达爱。可若是这样的话,又将会错过多少人呢?
真情实感也好,虚情假意也罢。
不过是人与人之间交际的需要。
如今祝升在意裴焕生,想要和他在一起,那么当然可以用“爱”这样的字眼留在裴焕生的身边,和他一起过日子。
像是给自己一个理由,因为我爱他,所以我要和他在一起。
祝升似乎不太懂这些,如果在意一个人,就能算是爱的话,那么翘果儿呢?她分明也很在意金喜,那样照顾那样担心那样陪伴,可她为什么不承认这是爱呢?
当他这样问翘果儿的时候,翘果儿那套理论说法好像在这儿行不通了。明明对谁都可以随便说些讨欢喜的话,说些情啊爱啊的话,但是偏偏对金喜说不来“爱”这个字。
翘果儿摇了摇头,不知道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她换了个笑容,依旧阳光明媚:“嘿,我当然在意金喜。可我没着要陪他一辈子……这样看,祝升,不仅是在意,也不是在一起这么简单,得是一辈子,你想要陪他一辈子,和他这一辈子都得在一起才能叫‘爱’。你想要陪着他,拥有他。”
可是后来祝升才知道,不仅如此,还有想要独占他,顺从他,改变他……以及改变自己。
太复杂了,包含这样多的东西,怎么会叫这个字不沉重呢?
“这样说,你能理解了吧?”翘果儿眨眨眼,“但这和亲人之间那样的爱,又是不一样的。你爱他,就像爱你自己一样。把他当做是自己那样来对待……”
祝升却是摇摇头:“我不爱我自己。”
翘果儿还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有一瞬间情绪复杂,心里五味杂陈。
不爱自己吗?
怎会有人不爱自己呢?
“那你期盼着你自己好吗?”
爱自己,肯定会期盼着自己好的。
祝升看着翘果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想,有些事情不用想得太明白的。就连翘果儿如今也只能说这一二,道不明来由原因,太过于纠结这些反而困扰了自己。
祝升觉得,他不会期盼着裴焕生和自己一样,也不会期许自己对待裴焕生如同对待自己那样。他回顾自己的过往,这潦草的十九年岁月,看淡生死,杀伐不断,磨难和苦难都随之而来。他可以忍受这一切,欣然地接受这一切,甚至若是有朝一日他也能坦然地被人杀死,会认为这是一个杀手的归宿,是他祝升的归宿。
他不在意这些。
可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裴焕生的身上,他会觉得他可怜,替他委屈,为他难过。他没办法像接受自己这样去接受裴焕生被这样对待。
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不希望裴焕生和自己一样,他希望裴焕生比他过得好。
于是他总算能回答一开始的那个问题了。
是不是有点爱上裴焕生了。
“我觉得,我爱他。”
他承认得太过于直白,以至于翘果儿怀疑祝升会不会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他究竟有没有懂得“爱”这个字的含义?不过再让她来说,她也说不出什么东西了。
她耸耸肩,又劝说道:“既然如此,可我也不建议你去找裴焕生。”
“为什么?”
“你如果要和一个商人谈感情,还不如和他谈生意。和他谈感情的下场就是……他好像从未真的在意过谁,所有人都像是他身边的过客,来去匆匆。”
“就像许云莱那样么?”
“……就像许云莱那样。”
祝升若有所思点点头:“我知道的。我可能是爱着他,但我并不想要他太多的回馈给我。我爱他,与他爱不爱我无关。我们之间若是有所亏欠,互相纠缠着,似乎也够了。”
这样的思想转换,这样的逻辑清晰,让翘果儿叹为观止,惊讶到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发现,祝升接受能力是真的很好,但他有自己的一套思维想法,他竟然想要跟裴焕生把感情当成生意来谈,可旁人好像也插手不了太多。
“所以呢?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让他再欠我一个人情债吧。”祝升浅浅笑着,“我想要带他去洞庭。”
翘果儿皱起眉头:“那以后呢?你要带他去夜桥吗?还是和他留在金州?”
空有所谓的想要在一起的想法、或有以为这是爱的念头都是不够的。
可是很显然,祝升并不是一个在这方面切实的人。
他笑:“以后再说吧。”
第29章 出发
清早,时夜就带着厚厚的账簿过来了,昨夜他精打细算,点着灯盘算了一整夜,现今眼睛下还挂着两个黑眼圈。他表情不太好看,坐下来就跟刚下床穿衣服的裴焕生叨叨:“昨天晚上我算了一整夜,八百棵树,存活下来的能有多少?产成收入又有多少?几年能见效?若是失败了,他们两家能不能接受这些钱打水漂?他们若是只想受益,不担风险,我看这笔买卖也做不成了……”
裴焕生觉得自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还沉浸在睡梦中,时夜这一连串的话他是没听进去几个字,听到后面“做不成了”这四个字才彻底清醒了。
他只能无奈笑道,宽慰他:“倒也不用想得这么坏。大家都是生意人,不至于闹得这样难堪。”
“我们都被他们夹在中间这样难做人了,你还要替他们说好话——可真是……”时夜撇着嘴叹了口气,接着开始翻他那本账簿,“一棵桃树我们是250文左右买下,800棵树花了20两金多一些,这里算上了运至金州的费用。先前买土地,打通官府那边,花了50两银,伐木移栽,又花9两银。每个月都要支出每人200至300文不等的工钱,这里大约又要去5两银,一年就是60两银……且先说到这里,日常开销还不曾算,单是这些钱,就已经把我们本金算进去将近四分之一。
“当日我们和汪鸿之谈的可是他投七分五,我们没投的这两成是我们自己亲力亲为照看桃园,上下打点换来的。如今金佑要投多少?若是按他所说的,汪鸿之投一分钱得一分利,他能投两分得一分利,倒也还好。只是难在……他究竟要得几分利?”
时夜分析了这么一大堆,终于在最后说出了重点。
裴焕生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再听下去他头都要炸了,让他想要再躺回去睡上一觉才好。
“我倒也不需要他真的做到那个份上,他和汪鸿之投一样的钱,我也可以追平份额。最后的买卖得利三三三分,还剩一份给我的青瓦楼,用来酿酒。”
时夜猛然抬头,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茬,在得利这件事上面精算太久,倒是忘了青瓦楼还盯着这桃子。比起买卖得钱,倒不如给青瓦楼谋划谋划。
“这样看,金佑不一定能应下。汪鸿之那边,也不好说。”
原本五五分成,如今却要汪鸿之让两分,裴焕生只让一分。
裴焕生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所以任重道远啊——”
时夜不满地放下账簿、抱起双臂:“我看金迎回门的时候,他们就会商谈此事了。那日倒是时机巧,让你的生辰给碰上了。”
裴焕生细细数着日子,四月十九的婚事,四月二十六时正是第七日要回门。
这个生辰若是过不太好……
裴焕生宽慰他似的笑了笑:“那也没办法。”
时夜抱着账簿先一步下楼了,就当裴焕生以为他去而又返的时候,抬头见来人竟然是祝升。
他穿着一袭青绿衣裳,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先前总是着深色劲装,忽然穿这么不一样的衣裳竟然亮眼太多,像个翩翩少年,意气风发。
裴焕生弯弯嘴角,他像是料定会见到祝升似的,他朝他招了招手,要将他唤过去。
他几乎都没有喊他的名字。
祝升微微皱起眉头,他其实想听裴焕生说些什么,对自己说些什么。
裴焕生将他的双手握住,轻轻地捏着,像是捧着一双宝贝。他的语气轻柔和缓:“祝升,你上次没有同我道别,这次是要来和我道别的吗?”
“不是。”
他们好像每次一见面,多是谈论去留的事情。
祝升微微一颤,将他的双手反握住,将他的双手拢在一起,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我是来带你走的。我要带你去洞庭。”
“去那做什么?”
“找‘谢风雪’,他身上有悲离别,他很可能是李何欢。”
裴焕生愣了一下,他有些犹豫不决,顿时思绪万千。如今桃园一事未定,亟待解决,偏偏在此时有了李何欢的消息。他想是否要写信给李萱儿,让她去找这位“谢风雪”。
于是他摇摇头:“我可能不能去了。这边有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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