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焕生走在路上,有人同他打招呼,是个中年娘子,她和裴焕生聊了两三句。正当祝升疑惑裴焕生初到此地,怎会有熟人的时候。她忽然提到了自己。
“诶,这是你的朋友吗?”
裴焕生顺着她的目光偏头看着祝升,笑道:“是啊。”
“还以为是你家中兄弟呢。”
“啊——也可以是。”裴焕生忽然想起早上在他们面前所说的“家中兄弟姊妹太多”,他轻轻笑了笑,又继续说起胡话,“不过他和其他兄弟姊妹不同,妹妹娇蛮,但是他很乖,让我放心。这才带出来买些东西。”
娘子仔细打量着祝升,说实话,这人长得清秀俊丽,但的确和“乖”这个字沾不上边,眉头轻皱着,带着几分寒气似的。
她讪讪一笑,不敢说他俩长得不像兄弟这样的话,一个长得有些乖戾,一个则长得像外族的漂亮美人、叫人雌雄难辨,过目不忘。
她只是点点头,再聊了两句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了。
等她离开后,祝升才走到裴焕生边上和他并排着走。
他应该是有些好奇的,不过他什么也没问。
裴焕生忽然笑了一下,主动说:“今日上街的时候认识的,在外随便编了些话伪造身份,说我是胡商,家中兄弟姊妹多。”
“……你居然也会乱说话。”祝升不禁有些诧异。
“在金州,我也没说过太多真话。”裴焕生笑道,“你忘了么,你第一次来金州时,就被我身边的人骗了个团团转,将‘群芳好’假装成是‘落桃花’给你喝。”
祝升当然记得这些事,他不由眯起眼睛,问:“还有呢?”
“像这样的应该是没了。其他的多是些不由己的场面话,或者是为了算计人心时故意说的。”裴焕生坦然道。
“包括我第一次回来时,在吊脚楼里见你,你和我说——‘祝升,要下雨了’,也是在算计我吗?”他问得很认真,他甚至已经确定他被裴焕生算计过很多次,因为他几乎从未看到过裴焕生的真心。在某些场合下,裴焕生会戴上假面,说些适宜的场面话。
他见裴焕生不说话,又问:“那次你应该猜到,我是要去杀你的吧?所以你后来和我那样说……”
“祝升。”裴焕生觉得自己像是被浪潮裹着,方向不受他的控制了,他此时要极力拉回,“都已经过去了。你再来问我当时我的想法感受,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我也不会再去纠结,当初你说不会和我成为一路人,如今又要和我一起。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祝升,人与人之间,还是需要一些秘密,哪怕是互相已经心知肚明但不曾点破的秘密。”
祝升默了默,他想,裴焕生的确比他活得洒脱。
但他也忽然想到,他现在的想法应该是和他再多走一段路,不敢说互相坦诚感情,他不敢去猜去赌裴焕生对自己的感情,连他自己对自己现在的感情也有些疑虑。
究竟是翘果儿说的那样吗?这是“爱”吗?
那么为何自己此时变得有些计较,会提那么多的往事,纠结过去的那些事情。他甚至有些害怕未来,只想要停留在当下了。
但他的确认同翘果儿所说的,爱一个人,是希望他能够过得更好。
于是他主动牵起裴焕生的手,他想,他要和他再走一段路,哪怕只是一小段。
回去后,裴焕生将南瓜切开,将里面的肉挖出来放在器具里,再混上糯米粉,撒上许多的糖,将它们揉开,将南瓜肉捣碎,揉成一团,就像个染了色的面团,但是要更湿润、稀疏。
裴焕生拿筷子沾了沾,试了味道,觉得不够甜,又撒了一把糖。
祝升看到这么多糖,不由皱了皱眉。他知道裴焕生爱吃甜的,但是没想到会嗜甜成这样。
裴焕生看到他古怪的表情,不禁笑道:“这个南瓜不太甜,才加这么多糖的,这个其实没特别甜。”
祝升若有所思点点头,但他明显不太信。他撸起袖子打算和裴焕生一起弄,被裴焕生赶去洗手拿芭蕉叶。
他们将芭蕉叶切成了工整的长方形,小小的一张,用来包一个南瓜饼再合适不过。
他们将南瓜面团搓揉了许久,捏下一小块揉成圆球,再摁压下去变成了饼,修饰了边缘放在芭蕉叶上,用叶子卷着包裹住。
在灶台上的大锅里添上半锅水,架上蒸器,将南瓜饼平整地放在在蒸器上,盖上锅盖。再将点燃的几根又细又短的小树棍放进灶台下的生火炉里,吹风生了些火后,接着放入更长些有些粗的树棍,等火势再大些,最后放入大根柴火,不一会儿,火势很盛,甚至有些熏人。
裴焕生的手、脸,甚至脖子因为刚刚吹风生火沾了黑灰。对于祝升来说这实在是太新奇了,在金州名利场上风生云起的裴焕生,居然会生火做饭,还会给自己包南瓜饼。
甚至可以用“贤惠顾家”这样的词来形容他。
祝升问:“你从小做这些吗?”
“做过一些。在飘渺谷的时候,我娘会教我这些。”
那时候裴清瑜已经放下剑,不再杀人了,每次做些新菜消磨时间。一开始她做得实在是很难吃,裴焕生是受不了每日跟试毒一样吃她做的饭菜,才说要和她学的,因为他不相信真有人可以认真做了还能把菜做这么难吃。后来他自己钻研有所成,做得比裴清瑜的要好吃太多,裴清瑜也不再做菜了。
裴焕生将甜酒酒曲放进另一个锅里煮,打了两个蛋进去,做成了一碗甜酒。带着清甜的酒味,跟栀酒一样甜,不过没有花香味,更多是米的香味。
剥开一个南瓜饼放在另一个空碗里,祝升咬下一块,软糯的南瓜饼很有嚼劲,原以为会齁甜,现在尝试后觉得刚刚好。
他点点头:“很好吃。”
“甜吗?会不会腻?”裴焕生问,自己拿了个吃,他是觉得刚好,但他这人爱吃甜的,祝升和他的口味可不太一样。
祝升笑着摇头:“甜,但不会腻。”他眨了眨眼,想了会,继续说,“裴焕生,今日是你的生辰,却在为我忙活。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吗?”
生辰这种东西,对于裴焕生来说可有可无,无非是又老一岁。
“没有。”
“那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你已经做了。”裴焕生看着他,温声道,“你给我摘了栀子花,还不够吗?祝升,我们之间其实不用计较什么,你不用觉得占我便宜觉得我亏了,所以也不用想着一定要为我做些什么回馈我。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该觉得亏欠的人是我。”
“……是吗。”祝升有些恍惚,他们之间一直互相亏欠着、纠缠不清着,就算真的细细计较,祝升也算不出来什么。裴焕生让他尝到一点儿甜头,他就想让裴焕生收到更多的好处,让他开心。
这不是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是祝升觉得,哪怕裴焕生不给他什么恩惠,不对他好,他也会想要对裴焕生好。所以更别说裴焕生对他好一点儿,他只会想做得更过。
他想要对裴焕生好,以此尝到更多的甜头。
裴焕生牵起他的手,他温柔地甚至可以说是眼里带着几分柔情地看着祝升,他缓缓道:“我在飘渺谷时,大家会一起为我庆生,像是用一个理由把同伴聚在一起,吃平时吃不到的想吃的东西。后来去京城,一个人在外,但那时江湖朋友多,大家一般去酒楼喝酒吃饭,算是过了。在金州这些年,更像是以生辰为名,将生意人笼在一起,谈些生意,再收些昂贵礼物,想着下次要如何还,计较贵贱得失。
“所以对我来说,能像今日这样,平平淡淡地做些吃的,随便吃一些,就已经很快乐了。祝升,你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你为我摘了花,陪我在这里一起做了这些。还不够吗?
“不要觉得亏欠于我,也不要想着为我做再多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说完这些话情绪起伏也不大,祝升再迟钝也听出来他表面上说不需要做更多,实际上是觉得他们之间不要过分纠缠不清。
裴焕生原来也会怕亏欠啊。
怕纠缠不休,怕难舍难分。
“既然这样,那你欠我吧。”祝升微微一笑,像是另辟蹊径一样解决这个问题,“哥哥,你觉得我做得够多了,那你觉得亏欠我,再为我多做些吧。”
裴焕生:……?
“让我多讨些甜头。”
第33章 烙印
昨夜折腾到很晚,以至于祝升第二天很晚才醒,醒来后,祝升看见窗外一片阴雨绵绵,屋内都带这些凉意。昨天还有些闷热,今日暑气已经被驱散许多。
下床绕过屏风,就看见裴焕生坐在靠窗的榻上,悠哉喝茶。他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原以为是什么经商之道,走近一看发现是话本小说。
祝升去洗漱完再回来,就看见方桌上摆着吃食,很丰盛,像是午饭了。今日的菜都很清淡,放在最中间的是莲藕排骨汤,香味浓,但是尝起来很清淡。旁边是两道小炒,半点辣椒都看不见。
“什么时候了?”祝升揉了揉还有些发酸的后腰,坐下来问。
“快正午了,醒来得刚好。”裴焕生明显是在笑话他。
祝升瞪了一眼昨晚的始作俑者,嘟囔道:“嗓子有些痛。”
“给你煮了梨子水,我给你拿。”
昨日祝升说要尝甜头,裴焕生在惊讶觉得好笑至于,在心底里将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在床上让祝升顺从他,嘴上说着“我对你好”实际上抓着祝升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问他有没有尝到甜头呢?祝升分明难受到眼角红润了像是要哭,却只是抓着裴焕生的手轻微地点头,靠着鼻子发出一声“嗯”。
...他不禁也跪坐下去将他捞进自己怀里,像哄小孩一样亲吻他的嘴巴,拍打着他的后背,然后夸赞道:“……好乖。”
于是裴焕生料想到他的喉咙不会太舒服,今日醒来后就给他熬了梨子水,里面放了些冰糖和红枣。
祝升没有介怀昨日的事情,像一条忠诚的狗,被那样翻来覆去也不会生气,只是会觉得有些羞耻。他被抱在怀里的时候,他们赤诚相待的时候,像是一颗心被捡起来,他好像又被裴焕生洒了些爱意到身上。
裴焕生将梨子水送到祝升嘴边,像照顾生病不肯喝药的孩子那样,将梨子水喂给他。水很甜,不是药那样苦涩,顺着喉咙到肚子里,像是又被滋润了一遍。
“甜吗?里面还有梨肉和红枣,舀给你吃?”裴焕生用勺舀了些梨肉,梨肉已经被炖烂变成灰色,红枣也已经被炖软了,入口即化。祝升想要将红枣核吐出来,偏过头想要找渣斗。怎料裴焕生直接伸出手来要接,他很自然道:“渣斗放远处了,等会给你拿过来。”
“……嗯,我可以先含着。”祝升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病人,也没什么身份,因此没必要做成这样。
“没关系。”裴焕生笑了笑,跟故意的似的,“毕竟是我欠你的。”
……小心眼。
祝升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真就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
祝升眨眨眼,这下很自然地吐他手里了。
裴焕生这才走过去将核扔渣斗里,将渣斗踢过来到桌边。
祝升跟喝药似的慢吞吞喝完这碗梨子水,才拿起筷子吃饭,吃完后又喝了半碗汤。
阴雨天喝太多水会尿意十足,想要频繁如厕的。祝升去了几趟都被裴焕生看在眼里,他只是笑着看他去第三次,再回来之后拉着他开始亲。
跟狗发疯了咬人一样没什么章法,不讲道理得很。
祝升吃痛地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外面还是大白天,不由道:“又要白日宣淫吗?”
“等会你就知道了。”
...
他总是这么乖...祝升真是两个模样。平日里的祝升看上去清冷,不易近人,偶尔说话一针带血,思考事情的方式也异于常人。他甚至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也极少主动示弱哄人。但如果和他坦诚相对,先前他不算太乖,会像狼一样露出獠牙,但此时他已然是一只温顺乖巧的狗了。
他其实很会撩拨人,裴焕生不知道祝升知不知道自己具备这一点特性。
他俯身亲吻祝升的眉眼,他的鼻子,还有他的嘴唇,最后咬着他的耳垂,力度又轻变重,莫名的,他想要像寻常娘子会在耳垂这里打个洞那样,在祝升这里烙下一个烙印。
但是人与人之间,人与其他动物、物件之间,是不应该有太多纠缠的。给另一个人或者是动物、物件取名字,其实是一道最短的咒语,相当于是认了主,会被跟随一辈子,要牵挂,要纠缠的。就算要分别,也是要难舍难分的。
那么打上一个标记,留下一个烙印,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收回牙齿,只是轻轻地又吻了一下祝升的耳朵。
...
裴焕生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肉,柔声细语:“还好吗?”
“还好……”
祝升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完了。
被他牢牢掌控着了。
于是祝升忍不住回想自己这荒唐的过往,从一开始在凉州姑臧城时,是不是就偏离道路了呢?还是从在金州再次见到裴焕生开始的呢?
如今祝升不知道以后要如何收场,如何告别。无论是下雨还是放晴,他都不想再离去了。
方才裴焕生用力咬着他的耳朵的时候,祝升莫名期盼着他可以再用些力,最好可以流些血,留个伤疤,或是失去一块肉也好。这样以后就算分别了,再也不相见了,似乎也有在一起过的印证。
可是裴焕生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像个温柔的爱人,轻轻地亲吻了耳朵。
好荒唐啊……
如果两年前在凉州姑臧城见面的时候,有人跟祝升说他们接下来会发生这些事情,会这样赤裸裸地面对对方,他会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给对方,相信他,随意他摆弄自己。
他只会觉得荒谬。
可如今一切都是真的。
他甚至害怕这会结束,害怕这会成为假的。
他在裴焕生的怀里忸怩了两下,抬起头来看着他,他支起身体,亲吻了他的下巴,轻声问:“为什么刚刚不咬我?将我咬出血,最好能生出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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