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有人告诉时夜这人是裴焕生,是江湖上声名狼藉的裴焕生,他定然是不会帮忙的。不然他闯荡江湖的大侠梦也不会就此草草结束。
他那时其实也没打算真的要救裴焕生的,至少不会帮他打败众人后再带他走的。
“你知道这是谁吗?!”对面有人喊道。
“毛头小子——快滚开些,别误了我们的大事。”又有人大手一挥,准备上前抓人。
时夜费解地看着他们,却是一身正气:“你们的大事就是对一个看上去还未加冠的少年追杀?你们要他的命啊?”
“他是裴焕生!他的命也能算命?”有人急切道,“快将人交出来,让我们将这个十恶不赦的毒物正法。”
“哈?”时夜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虚弱的少年,他多多少少听说过裴焕生这个人的,关于他的故事,江湖上也有流传。不过他实在没办法将身后这个面色苍白,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和江湖上传的用毒杀人、心狠手辣的裴焕生联系在一起。
“……搞错人了吧。”时夜不禁道,“他——裴焕生?”
裴焕生实在站不稳了,靠在时夜的身后,闷闷“嗯”了一声,声音沙哑道:“我是裴焕生……但我加冠了,二十了。”
这是在回应方才时夜说他看上去还未加冠。
时夜觉得,他这样惨,肯定有他的苦衷。
他哀叹一声,这是他第一次为裴焕生提起剑。他身手了得,可不像出自名门正派,身法有时候像是地痞流氓,不入流的野派,这样的招数往往不规矩,多出人意料。不过他下手不重,也不伤人性命,多是将人打昏过去。
他打算就帮这么一次,以后就不管了的时候,回头看见裴焕生实在撑不住了,摇摇欲坠的时候,时夜刚走过去,他就一头栽进时夜的怀里。
“唉……”
时夜无奈摇头,只得将人带着上路。不曾想他这样的举动,被江湖上视为他和裴焕生是一伙的。他们俩变成一条船上的人,时夜帮裴焕生杀过许多人——也可能只是敲晕了,他也已经记不清当时下手的轻重了。他们一路上躲避追杀,躲躲藏藏,风餐露宿。
辗转奔波过后,终于在金州尘埃落定。
直到如今,已经快七年了。
裴焕生这次来去匆匆,平又记得好像是昨天他才回来,结果还没两日就收拾好东西要带着时夜一起离开。
平又隐隐有些担心他这一去会不回,毕竟在即将离别的时候,裴焕生对他说:“如果过了一个月的样子,我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与我相关的来信……你可以写信寄去飘渺谷找李萱儿,让她来找我。”
裴焕生相信,不管他到底是死是活,飘渺谷的人都可以将他找到的。
平又点点头,问:“那灰鸽呢?这次您要带上吗?”
“不用了。”裴焕生摇摇头,“留给你吧,到时候可以让灰鸽给李萱儿寄信。”
“好。”
裴焕生想了想,又说:“对了,二楼走廊的屋檐,要伸出去一些,刚好这一个月我兴许不会回来,你请工匠瓦匠来修补,让屋檐延伸出去,补些瓦,能遮风挡雨就好。”
平又默了默,最后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平又忽然问:“您还会回来吗?”
像生离死别一样,好像这会是今生的最后一面似的。
裴焕生点点头,笑道:“会的。”
时夜背起剑和裴焕生一起向北方赶。夜桥的盼似乎盯着他们许久,他们刚出金州就遇到了盼。
盼是见过裴焕生的,在那日汪鸿之和金迎新婚宴席上,要再次认出他来并不是一件难事。
“裴焕生。”盼走到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我是夜桥的盼。”
裴焕生愣了一下,以礼相待:“久闻大名。”
盼显然不想和他这样,而是直接问:“你要去哪里?找祝升吗?”
裴焕生眨眨眼,他不知道盼这样问的缘故是什么,夜桥在这几日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他依然点点头:“是,我去晋阳找他。”
“他们没去晋阳。”盼摇摇头,将近日夜桥发生的事情和他说了,他们决定不去晋阳,而是先去申州找涂北笙的尸体以及春桥和冬桥在申州的遭遇。
“这样吗……”裴焕生若有所思,他觉得这个办法并行不通,“青凤岭的人可能先一步将尸体找到带走了。”
“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比起直接去晋阳,会保险很多。”
“嗯。你不是留在夜桥么?为什么会来找我?”
盼难得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你会去找祝升。祝升这个人呢,慧说他是最适合当杀手那类人,不带感情,也没什么别的想法,他所做的就是完成杀人的目的,也不需要从这件事上寻找什么成就感和满足感。所以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改变。”
裴焕生也跟着笑了,盼所说的这些话,倒是显得她像是关心祝升的人生大事,过来看祝升是否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了。
于是他问:“现在呢?你找到答案了吗?”
“嗯——也许吧。”盼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毕竟我又不是祝升。你对我来说,和对他来说的意义肯定是不一样的。最后,如果你要去找祝升的话,可以先去申州。”
“现在去的话,来得及吗?”
“来得及吧——渡黄河目前给我最新的消息是,他们在乱葬岗里找尸体,不过如今未果。当然,如果有变化的话,我可以再联系你。”
“盼。”裴焕生语气变了许多,似乎认真起来,“你这样做,为了什么呢?总不能是想让我去找祝升,和他在一起吧。”
盼微微皱起眉头,其实她也没想好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只是好奇心在作祟,以及关键时候想要推波助澜一把,就像先前那样掌控所有幕后情报一样,当一个可以操控全局的人。
她现在特别好奇,裴焕生和祝升究竟是不是动了真感情,他们到底会不会走到一起。如果还要再进一步分析原因的话,那么就是她太好奇了,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被彼此打动的,以及他们的归宿是什么。因为夜桥不可能容得下祝升和裴焕生长久地在一起,会认为这是隐患,像是悬着的石头,随时随刻可能砸下来。因此她也想知道到时候夜桥会怎么解决这种事情。
可她并不会将这样的心路历程说给裴焕生听,于是她耸耸肩,敷衍道:“算是吧。”
裴焕生不由警惕地看着她:“什么意思呢?我和祝升并没有你所认为的‘在一起’。”
“关我什么事呢?”盼忽然就笑了,她发现裴焕生的警惕心太重了,“我只是给你你想要的信息,帮你一把。你现在却怀疑我在诈你,是吗?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夜桥的人现在也没功夫关心这些事情,都忙着给春桥报仇。如我要看你们的这出戏,现在还不是时候。
“既然说到这一步了,我想我需要提醒你:如果你现在去找祝升,春桥的事一了,你们的关系一定会被夜桥这边定性,他们再想睁只眼闭只眼都不可能了。现在应该是你全身而退的最佳时期吧。”
“我知道。”裴焕生说,“但我和祝升……”
“不用跟我解释说明什么。”盼摇摇头,“你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盼并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只是想看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发展而已。
裴焕生觉得盼这个人莫名其妙的,但一想到她是夜桥的人,也就不奇怪了。祝升对比夜桥其他人,应该算是很正常的那个人了。
第44章 名字
来到申州后接连几日,祝升他们五个已经在乱葬岗里辗转许久了,就算只是看着别人找尸体,身上也沾上了一股子死人味。
雪夜红梅也有些心累,不由问冬桥:“真的丢在这里了吗?”
“嗯。”冬桥点点头,神情认真,“可能……已经被捡走了吧。”
“我们在申州这些日子,青凤岭的人如果还留在申州的话,应该早知道我们来了,而不是这样无声无息。他们可能已经带着涂北笙的尸体回晋阳了。”渡黄河说道。
“所以,现在是要去晋阳吗?”冬桥问道,似乎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雪夜红梅朝死桥看去,这样的关键性决定她如今不好直接拍板了。死桥似乎注意到现场氛围突然安静下来,他在死人堆里抬头,看着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莫名有种周围诈尸了的错觉,让他一愣。紧接着意识到似乎要让他决定去不去晋阳,现在大家在等他的答案。
死桥轻轻地点点头:“来都来了。”
都走到申州寻未果了,自然要去晋阳再寻了。
得到这个答案的雪夜红梅恨不得当场就走:“走!”
好在有渡黄河将她拉住:“哎——慢些,再准备一下啊,别这么急。”
“还要准备什么?”雪夜红梅举起手中的剑,“这不已经够了吗?”
死桥看着两个人,幽幽道:“还能准备磨剑。”
众人:……
平日里若是有春桥,氛围不会这样奇怪,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有她迂回的地方。
祝升不得不站出来,说:“得要跟盼说一声吧,还要问问关于晋阳的情况,以及我们到底要带多少干粮够行程之类的……”
雪夜红梅点点头,说:“那先回客栈吧。冬,写信传消息给盼。”
渡黄河看着雪夜红梅和冬桥并肩离开,不由走到死桥身边,试探道:“……就这么,放任他们?说句不好听的,雪夜红梅现在冲动得不像话,做事很可能不带脑子的。”
死桥点点头:“你有什么办法吗?”
渡黄河耸耸肩,表示没办法。
死桥见状,也学着渡黄河耸耸肩,表示他也没办法。
祝升站在他们旁边,看到渡黄河和死桥朝自己看来,于是他后知后觉,也跟着耸耸肩。
死桥点点头:“嗯,都没办法,那就随她去吧。”
祝升回到客栈的时候,冬桥正拿着刚写好的信出来,准备送走。周围离这里最近的分舵还有段距离,最好的办法还是抓只信鸽寄送给分舵,分舵会直接把这样紧要的消息拎出来提前送达给盼。
看着鸽子飞远的那一瞬间,冬桥忽然道:“如果那个时候,早些和盼联系……会不会结局不一样?也可能是一样的……毕竟这里是申州。”
就算提前和盼取得联系,保持往来。但是这片土地是豫州,皇权之下,江湖势力都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地方。就算夜桥的人再快赶来,兴许也只能赶过来给他们收尸。
“总觉得还有很多没有做好的地方。”冬桥轻声说,这么多天来,他好像很难得说这么多话,连祝升都不禁愣住,静静地听他说。
“如果早一些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不去招惹青凤岭的人……如果那日我没有和春分别,会不会真的不一样呢。”冬桥歪歪脑袋,他似乎想不明白个所以然来,将自己给困住,“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替她报仇,为她杀人了……”
祝升见他不再说话,满脸惆怅,不禁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一时冲动,也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冬桥有些恍惚,他是想要责怪祝升的,可他还是摇摇头,轻声道:“……算了吧。”
没人想要是这个结局的,可是偏偏是这样,他连责怪谁的立场都没有。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给春桥报仇了。
祝升也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先前送春桥回夜桥的时候,晚上赶路,白天睡觉,不知道是因为颠倒日夜的缘故还是心里上难受,他很难入睡,睡到一半又会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春桥的棺材会忍不住难受。放空一切的时候会突然想起春桥的音容笑貌,好不容易入睡了又似乎在梦里梦见了春桥,可醒来后又忘得差不多了。
她就像一缕风,萦绕在他身边,无法离去。
祝升在恍惚之间,忽然问裴焕生:“如果最后的结局就是死亡,那么为什么现在还要努力地活着呢?是要像这样一直杀人,循环往复,不死不休吗?这样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现在回想,祝升也觉得那日自己莫名其妙,会问这会的问题,似乎在探究他们当杀手这件事情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怎料裴焕生好像也很丧,淡淡地回应他:“人这一生,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的。”
祝升记得,当时的自己微微诧异地看到裴焕生的神情,他似乎看上去也有些哀伤,只见他叹了口气,对自己说:“做你想做的吧。反正人就活这一次,只来这世上一回,做自己想做的吧。”
思及此,祝升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他想做的。他在夜桥呆了太久,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了。在遇到裴焕生之前,他的世界里除了杀人就只剩下夜桥的大家,他没想过还要去做些什么。
可是那日和裴焕生再次分别,也许注定了是此生最后一面的时候,裴焕生让他做祝升,而不是生桥。他只觉得有些恍惚,难以置信,又觉得有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袭裹着自己。他竟然会有些动摇,又觉得这是在背叛夜桥,他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们打算明日出发去晋阳,大约三四日便可以抵达。
晋阳位于太行山以西,外围是黄河,天然的山河之城,自古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有着浓厚的历史底蕴。在这样的名城扎根,无异于在如今京城拉帮结派。偏偏青凤岭铤而走险,一群原本由山贼强盗组成的帮派,发扬光大之后竟然成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
时过境迁,世代发展,江湖和朝廷划分越来越明朗,青凤岭盘踞地也逐渐往外向西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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