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杀人。”
裴焕生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杀手了,他用舌头抵着后槽牙笑起来。他一直觉得“我从小开始杀人”这种话没有什么意思,从小是多小?杀人是怎么杀?误杀还是暗杀?毒杀还是兵刃见血?但祝升要是这样,跟他说,十一岁的时候在杀人,那他才觉得吓人。自己十一岁的时候,还在逃学呢。
裴焕生垂下眼眸,说:“那我不玩了。”
是的,祝升依旧是夜桥的祝升,而不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他可惹不起。
“我不杀你。”
“哥哥不想被你搞,放弃吧。”
“那哥哥来搞我。”
祝升盯着他,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里不带什么情欲,说出来的话却露骨。
裴焕生眯起眼睛看着,想着要怎么做才能甩开这个犟鬼。
可是下一秒,祝升依旧用那波澜不惊的眼看着自己,缓缓地吐字,甚至语气都没有放软,不像是撒娇,而是一个简单的陈述。
“那哥哥来操我吧。求你了。”
裴焕生理智尚存,将他推开:“穿好衣服,拿我的伞,走吧。”
祝升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你在怕什么?怕我杀你?还是怕动情?我一个杀手都不怕动情,你在怕吗?”
他没给裴焕生反应的时间,迅速将衣服穿好,对他说:“金州放晴之前,你都可以来找我。哥哥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找哥哥的。”
裴焕生忽然想起,金喜说祝升难缠。起初他不以为意,如今看来倒真是有几分难缠。
他看着祝升的远走的背影,给他一把伞,跟没给似的,撑着就往下跃,好在落地很稳当,没有溅起水花。他自然而然地落在地上,往前走,走进了雨幕里。
裴焕生双手撑在护栏上,雨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抬头望天。
忽然的,他莫名希望这场雨可以下得久些了。
金喜觉得奇怪,今日青瓦楼里找不到裴焕生,来香园里也找不到。他甚至去逛自己的铺子,都没找到裴焕生。直到他去上河街,才知道裴焕生在吊脚楼里睡大觉。
金喜直接滚到裴焕生床上,将他的床占为己有,把裴焕生挤到角落里。
“什么情况啊裴焕生,昨天晚上搞了啊?”
裴焕生怏怏地瞪了他一眼,忍着不把他踢下床,只是轻轻地踢了一脚:“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这一副没睡好,受累了的样子,我很难不多想啊。”
“膈应死了。”裴焕生推了他一把,接着力站起来,从床上爬起来,“我说了不睡他。”他就着冷茶囫囵喝了两口,“他才十九岁,我睡他,那可真不是个人。他不懂事,我总不能不懂事吧。”
金喜兴致勃勃跳下床,推开木窗,探头探脑看了会,回头笑道:“今天也没太阳从西边出来啊。”
裴焕生顺手捡起一个枕头,朝金喜丢过去:“外面雨停了吗?”
“停了。”
“今天陪我去看看北边的地。”
“恐怕不需要我了。”金喜耸耸肩,将木窗又推开一些,裴焕生顺着看过去,就看到立在二楼窗外、走廊上的祝升。
他穿着昨夜给他的那套衣裳,淡蓝色的衣裳在他身上实在太好看,就像是一个寻常少年郎。他褪去了常穿的深色劲装,像是从黑夜里走向了白昼。
金喜的目光游离在二人之间,最后他做举手投降状:“我先走一步啦,你们慢慢聊。”
第7章 看地
裴焕生身上的衣物还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若隐若现的锁骨,有些乱糟的头发。裴焕生抓了一把头发,无奈地看着金喜一边看戏一边往外走,将门打开请祝升进去,金喜出去了又贴心地将门关上。裴焕生知道,金喜肯定在外面偷听。
裴焕生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想躺回床上去再睡一觉。他坐回床榻上,将被子扯起往身上盖。一副半遮半掩,欲盖弥彰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慵懒,像是真的没睡醒。
“我说了,我会来找你。”
祝升坐下来,拿起刚刚裴焕生喝茶的杯子,就着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凉了。”
“我让人去烧。”
“楼下那个守屋的么?”
裴焕生的吊脚楼上下两层,二楼是给裴焕生住的,一楼则是住着一个守屋的仆人,看上去年纪小。祝升来过几次,没看到裴焕生,倒是看到了这个仆人,忙上忙下的,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你的那个仆人,看上去很勤快,可主人喝的水还是凉的。”祝升认真道,“不如把他换了……这样的人,若在夜桥是活不下去的,根本没有认真做事。”
“里面还有茶水吗?你把杯子给我。”
裴焕生朝他招招手,看祝升走近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手里的杯子拿过来,饮尽里面的茶水。他朝祝升笑了笑,将祝升拉到乱糟糟的床上,摁着他的脑袋胡乱抓了几下他的头发,逼迫着祝升仰起头来和他接吻。
裴焕生将茶水胡乱送进去,没有任何的意乱情迷和暧昧气氛,倒像是为了完成喂水这个任务似的。
他像是一只偷腥得逞的猫,狡黠地看着祝升,再将他一把推开——他怕自己再不推开,祝升就得把他杀了。
祝升太过于警惕了,方才真的差点儿,把剑拔出来了。
裴焕生眨眨眼:“嗯——刚刚喝的,还是凉的么?另外,祝升,你不适合接吻。”
金喜趁着两人还没出来,溜达到了楼下,拉着祝升所说的那个“守屋人”平又,对他说:“啧,你主人的新欢打算把你给换了。”
平又看了一眼顶格,算是应着金喜的话象征性看一眼他的主人和那位新欢。
他倒是没见过那位新欢。
平又微微一笑,不是很在意地说:“主人会有自己的考量。”
“哈哈哈——好吧。”金喜被他这副忠诚的模样逗笑了,他眯起眼睛细细想,故意逗他,“的确,如果裴焕生要抛弃你的话,也没办法。”
平又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但是话语算不上有多客气:“但在下认为,一个连正门都走不了的新欢,应当是当不了太久的新欢的。”
祝升从来没有从一楼上去找过裴焕生,因此平又没有见过他。平又想,这人应是直接从下面飞上去到二楼走廊的。
平又对于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屑一顾。他对于裴焕生的任何一位新欢旧爱,都冷淡得很。仿佛裴焕生身边的人无论怎么换,都不会影响到他,他才是那个“正宫”似的。
平又给金喜倒了茶,再去寻一床被子,他抱着被子时,金喜冲他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做。不用换新的。”
平又望了一眼外面的天,微微一笑:“是。主人很少白日宣淫。”
正说着,裴焕生趴在二楼护栏上,朝着楼下喊道:“平又。”
平又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却还是抱着床被上去了。金喜抱臂看着这一切,忽然有些费解。
平又轻声道:“在下怕主人昨日夜里宣淫了。”
金喜:……
平又来的时候,先是跟裴焕生问安,抬头便看到坐在边上拉着一张脸的祝升。平又观察细致,就算祝升面色不好看,但是耳朵还是通红,怕是在发热呢。
平又将床被放到一边,走到裴焕生旁边替他梳头发。
他就跟没看到祝升似的,不问他的姓名,也不问他的来历身份。
裴焕生打了个哈欠,也没想着要跟平又介绍祝升,而是问:“金喜呢?”
“在下上来时,金公子说有事,先走一步了,今日恐是不能陪您去北边看地了。”
裴焕生笑了笑,他以为金喜那是句玩笑话呢。他从铜镜中看着远处的祝升,接着他对平又说:“没事。祝升会陪我去的。”
说着,他回过头,看向祝升。
平又顺着他的目光,光明正大地瞧着这人:原来是夜桥的祝升。
“你说是吧,祝升。”
祝升对上平又毫不遮掩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看到裴焕生似笑非笑的眼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想,这双眼睛,估计看狗都会很深情。
金州近来多雨,实在不是一个看地的好时机,但也没那么多时间一直往下拖。裴焕生在很早之前就看上了这块地,在山上,如今是种了些杉树。裴焕生倒是想改成种些果树,怕就怕在树木水土不服,结不出果。
裴焕生看着长势喜人的杉树,如今已经郁郁葱葱,成了杉树林。这片地地势不高、地形较为平坦、坡缓土肥,只需要将这片土地移平,用来改种果树实在再合适不过。
依旧种杉树,收成不会太坏,也是稳妥些的做法。
裴焕生将他的想法说给祝升听,也不知道不食人间烟火的祝升能不能听明白。
祝升却问他:“杉树能结果吗?”
裴焕生轻轻笑了笑,这人可比金喜还要像个少爷。
“会的。叫杉果,可以入药。”
“那好像种果树没什么差。”
“但是杉果只能入药。种果树的话,可以卖了,也可以做成别的什么东西。”裴焕生低着脑袋,触碰着一棵树,粗糙的树皮磨得他的手有些生疼,树身的雨水也沾到他的手上。裴焕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去碰祝升的衣服,在他身上擦了擦手。
反正祝升穿的是自己的衣裳,碍不了什么事。
裴焕生朝他笑了笑,继续说:“而且杉果吧,有的小杉树是不会结的。可是小果树是会的。”
祝升撑着伞听他说这些,垂着眼睛看他用自己身上的衣服擦手这些小动作,仔仔细细盯着,甚至还出声提醒:“你无名指没擦干净,还有点脏。”
像是被抓包了的裴焕生耸着肩笑起来,抓着祝升的手臂,像猫一样轻轻挠着。
“好了,干净了。”裴焕生显摆了一下他的手,“所以呢,你觉得我怎么办才好?”
祝升歪歪脑袋,想了会,说:“就算是继续种杉树,我想你也不会亏了自己,只是少赚些吧。毕竟你从不吃亏。”
“哎哟……你怎么这样想我,好像我是个重利轻义的人似的。”裴焕生故作夸张道,继而眉眼弯弯,似乎很吃这一套,“你想吃什么果子么?若是你想的话,我就为你去种些果树。”
祝升轻轻地摇摇头:“这是你的事情,你得自己好好想想。”
“好吧,你说得对。”
泥土道上,还是有些路滑。不知道裴焕生是真不行,还是故意的,要抓着祝升的手臂才能走。他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仿佛下一步就会摔倒。
祝升不禁好奇:“你应当会武功,不应该如此才是。”
“怕摔嘛——而且谁跟你说我会武功的?”
“能接住我两柄飞刀的人可不太多。”
裴焕生想起来,那是在凉州姑臧城,祝升想要杀他,给他飞来两柄飞刀,被他用折扇拦住。
裴焕生不由笑道:“我反应能力还是不错的,不过打打杀杀,我是真不太行。会一些防身的技巧会,但不太会和人打架过招。”
“原来如此。”祝升点了点头,“可是混迹江湖,还是需要一些武功傍身。”
“我不混江湖呀。那晚算我多管闲事。我偶尔和江湖中人有牵扯,但通来往的实在太少。我过的不过是最寻常的市井生活,开几间铺子赚些小钱,沾些人间烟火气。”
裴焕生定住了,他看着祝升,他想,面前这个手起刀落沾满鲜血的少年,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自己现在寻求是安稳过日子,逍遥自在。而祝升总有一日会有杀不了的人,会有被人仇恨的时候,他像是飘荡不安的芦苇,会漂泊一生的。
于是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啊,祝升,我们不是一路人。”
祝升皱了皱眉头,先是反问他:“那么你和谁是一路人?金喜么?”接着,他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要和你成为一路人。裴焕生,我们做完之后,所有的东西一笔勾销了。”
裴焕生忽然奇怪,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什么,莫名其妙想这些。他不和祝升有开端,是真的怕他们没有一个好结局。
他不稀罕什么一夜贪欢,怕的是自己难舍难分,生了莫名的情愫。
但他觉得,他应该只是想玩会。他不会去碰祝升,多一段时间的陪伴热闹,等到金州放晴之后,就一切了结。
像是养了一段时间的狗,得到了一些陪伴。仅此而已。
裴焕生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对,你说得对。”
第8章 春雷
最终裴焕生还是让人将这片土地移平了,大约有十亩。打算全部种上了桃树,请人看了,大约需要移栽七八百棵桃树。目前还在砍伐杉树阶段,估计得要到夏天才能种上桃树了。
裴焕生敲定这一切后,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让时夜给汪鸿之送去书信,同他说了这些安排规划。汪鸿之看完之后只说了一个“好”字。
最近实在太忙,裴焕生忙完这些,紧接着就去给金喜看铺子,敲定来年的新货。马上就是二月二龙抬头,春耕深种,也得定下来年的需求。
祝升来得迟些,就只能在城外田垄里找到裴焕生了,或者是在哪家酒肆茶楼里谈生意。只见他忙进忙出,时夜的算盘也敲得啪啪响,就连一贯很闲的金喜,也会陪着人喝酒聊天。
二月初一刚来,惊蛰已至,清晨已经下过一场雨了,如今路面潮湿,凉风阵阵。金迎在雅间外面等了金喜很久,祝升跟她一起在外面等着,不过金迎是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喝茶。而祝升是抱着剑倚在墙边。
等裴焕生和金喜谈完生意出来,已经快要正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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