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衡犹要再辩:“如今城内的偷盗案件,比往年频……”
皇帝被几人吵得头昏,他伸出左手,往右手的虎口处掐了掐,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站在他身边的安公公不着痕迹地朝众人看了一眼,机灵点儿的已经得到讯号,轻声咳嗽,提醒方大人:此事还是改日再说比较好。
皇帝自己正心烦意乱,听到下面住口,也不追问,只是问了句城外疫事是否有人负责,得到临安众县衙在办的答复,便不再问,转议北梁和“钱荒”之事了。
若皇帝知道这个“在办”,只有花竹一个小县尉在忙活,估计要当场革了众人的职。但此事,别说皇帝不知道,在场的官员,也并无几人知晓,知晓的几个,还没来得及提起,朝堂上便已经换了话题。
不过当朝之事便是如此,越是上面的人,越觉得事情是多方协作,同心戮力完成的;越是下面的人,越知道,无论什么事,都是一群人敷衍邀功,几个人踏实做事办成的。
如此一来,便苦了众百姓,多少人掏空了家底,只为眼前这一口吃食。只可惜,这短暂的封城,在家国安危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朝堂上还在议论着北梁之事,北梁的二皇子好战,收集了几批驭灵人,正在和大夏抢定州。
“臣以为,当从梁国内部入手。”侯适说起战事来,滔滔不绝,“如今梁国储君之位争夺激烈,若我们帮扶势弱的四皇子,等他登基那一日,两国便有交好的可能。”
“我听说北梁的四皇子,是个驭灵人?”
“不错,四皇子正是将驭灵人带入战场的始作俑者。”
“臣以为不妥,梁国四皇子野心极大,纵使我们帮他登上皇位,也难保他没有吞并大夏之心。”
堂下众臣吵吵嚷嚷的,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又开始掐自己的虎口,众人争执了几句,见上位者如此,都极有眼色地住了口。
“今日方太尉怎么没有上堂?”见朝堂内无人说话,皇帝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自家儿子被点名,方衡赶忙上前一步,说道:“回禀圣上,犬子最近感染风寒,怕传染给众位同僚,故而告了几日的假。”
“嗯,等方爱卿体愈,朕再问问他梁国的事情。他久在边关,定然见解独到。”
侯适的脸,跟着这句话,沉了下去。
但此时的方池,却不知自己被皇帝惦记了一下,正专心致志地在方剂局打秋风。
他最近几日都在忙着草药之事。城内的困局,从根本上,还是要等城外疫情有所缓解后,方可破局。但此刻,城内各处各怀心事,竟然是无一人愿意帮衬。方池在方剂局软硬兼施,如此过了好几日,才总算在城内收集了一批药物,带出城去救济花竹。
第48章 圣旨到阵,世间艰难有靠
方池好不容易出了城,但他这次带来的药,却只能勉强解众人的燃眉之急。临安城内的一切都很紧缺,方池能筹措到的药材也不多。
“若这批药材用完,还是没有起色,你们二人便随我回城。”方池安置好药材,把方晓夏和花竹叫到身边,低声说道。
“那怎么能行?”方晓夏和花竹异口同声。
“这是父亲的意思,我只负责传达。”方池对方晓夏说完,转头对花竹说道:“府尹大人让你回去,你听令行事就好。”
花竹严重怀疑,方衡只说了关于方晓夏的前半句,关于自己的后半句是方池瞎编出来的。他刚要张口反驳,就见方池已被方晓夏拉到帐篷后面去了。
“你拉我干什么?”方池一脸不耐烦,他好不容易偷偷溜出城,就是为了多陪花竹一会儿。如今自己还没和花竹说上两句话,就被自家姐姐强行拽开,让他有些烦躁。
“你还想不想和他长长久久?”方晓夏朝花竹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还用问?”
“那你就同他一起解决了这场瘟疫,到时候有了过命的交情,你再怎么黏着他,他也不好翻脸。”
方池不说话了。
他这次来,是希望带着花竹去避难的,但如今方晓夏却建议不退反进。他思索了一番,最终朝方晓夏问道:“抗疫这件事,对他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方晓夏言之凿凿。
“那我能做些什么?”
“你先留下给我帮忙,我就说我缺少帮手,这样他也不好拒绝。若你有时间,再顺便帮与之查查罗家姑娘的事情。”方晓夏对方池嘀嘀咕咕地说道。
花竹出于礼貌,等在帐篷的另外一侧,不去探听他们姐弟两人的谈话。
可是等方晓夏再带着方池回来的时候,方池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他的步伐坚定而有力,每踏在坚实土地上的一步,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燃起的信念和决心。
“怎么了?”如今花竹反倒有些好奇,方晓夏到底跟方池说了什么了。
夕阳坠在天边,方池就站在那儿,全身仿佛被金色的光芒所笼罩。他的双眼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两颗璀璨火热的太阳。
“是有方可医了吗?”花竹被方池所感染,带着一丝希望问道。
方晓夏俏皮一笑,说道:“阿弟留下来帮忙。”
“我留下来帮你。”方池重复了一遍。
“你留下来无用,不如回城,我本该叫你带着晓夏姑娘一起回去,但这里实在离不了她,我还是十分自私地想要她留下。”
“谁说我无用的?”
“那你留下来,能帮晓夏姑娘做些什么?”
“我……”方池难得语塞,他“我”了好一会儿,最终说道:“我可以帮晓夏配药。”
“这是什么药?”花竹随手在地上拿起的一味白芍。
“这不就是树叶吗?”方池接过,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然后他看到自家姐姐站在花竹后面,拼命给自己对口型。
“额……这是白……嗯,白蛇?”方池看不太懂方晓夏的口型。
“白蛇爱吃的药。”只犹豫了片刻,方池觉得自己看对了口型,信心满满地答道。
方晓夏捂住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大人还是回城去吧,临安城内更加需要你。”花竹放下手中的白芍,拍拍手要走。
“我总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方池朝着花竹已经转过身去的背影喊道:“为何你总是绕着猫走。”
花竹停下脚步,有些困惑地看向方池:“你说什么?”
“从前我以为你是怕猫或是讨厌猫,但见上次见你和姜姜相处,又觉得并不是这个原因。所以你为什么总是绕着路边的猫走?”
花竹觉得方池有些无聊,正是闹瘟疫的时候,他倒是有时间关心自己和猫的关系。
“你对于任何人、任何事,都太心软,生活中如此,当差的时候亦然。我留在这里,能帮你管理下营地。至少能不让你带来的那几个小吏每日闲荡。”
“我没有心软,我只是没时间去管他们。”
方池走近了些,盯着花竹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说道:“你知道吗?即使因为你的路过,那些猫中断了吃饭,等你离开的时候,它们还是会回来的。动物们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食物的。”
花竹的身体忽然僵住了,一时间脑子里空洞洞的,只剩一颗心脏孤独又强烈地跳动着,他往后退了两步,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道:“你怎么……你怎么知道……”
“所以我说你心软,你太替别人着想了,就连自己路过正在觅食的猫,都担心影响了它们。”
方池说完,也不等花竹回答,留下句“后面你且看我的吧”,就抻了抻衣服,帮方晓夏搬着草药走开了。
花竹看着方池的背影,觉得此人干劲十足。他能感觉到从方池身上散发出来的决心,这个人就好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随时准备着扑向目标。
只是他的目标是什么呢?
花竹想起方池看向自己的眼神儿,一时间吃不准,他到底是想要治疫,还是要治自己。
“花大人,”焦祁带着官府中的小吏们匆匆赶至,“刚才那位,可是方大人?”
这几个人上山采药不行,观察政治动向倒都是一把好手,方池才来了一刻钟,他们就闻着味儿来了。
“方大人可有什么吩咐?”焦祁问道。
花竹很想回一句吩咐你们去采药,但终究忍住了,只道了句“你们自己去问他吧”就离开了。
刚走两步,花竹又遇到迎面而来的倪家三虎,他心中连道晦气,但还是点头与三人招呼过。
“花大人,留步。”二虎中气十足地喊花竹,“我大哥病了,需要进城去看大夫。”
“此处便有大夫可看。”
“那小娘子怎么能行?”
“若信不过晓夏姑娘,亦可去找罗家翁翁治疗,但切记莫要在营地里乱跑。”花竹近日见三虎,是憋了一肚子气的。按理说,得知韩三姐的事情之后,他是应该依照律法逮捕审问三虎的,可如今他身边无人可用,只能对三虎强奸了韩三姐之事,装作不知,等他日回城,再做审判。
三虎却并不领他的情,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们要进城!”
“进城腰牌已毁,除非疫情缓解,否则谁都进不去。”
“花大人,我们从前听你的,是因为相信你能帮我们治疫。但现如今,你自身都难保,有什么道理不给我们留条生路?”
二虎一把抓住花竹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你去和刚来的那位大人说,让他放兄弟几个入城!否则,要是我大哥死在这里,你也别想活着回去。”
焦祁等人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热闹,他们见花竹的目光看过来,并不帮忙,反而笑嘻嘻地劝道:“花大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看还是放三位兄弟进城比较好,你就去和方大人说下,一句话的事儿。”
“谁要进城?”方池帮方晓夏放好了药材,刚折返回来,就见几人围着花竹。二虎嬉皮笑脸地放下花竹,朝方池问好。
方池没理他,上前将花竹从三虎包围着的圈子里拉出来,让他远离已经染疫的大虎。
焦祁几人,见方池走近,也都纷纷行礼。
方池扫视众人一圈,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长卷,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托了,说道:“此次我来,是来传旨。”
焦祁这些官府小吏,哪里见过圣职,一下子七零八落地跪了下去。反倒是三虎兄弟,互相看了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跪倒在地。
方池却不着急宣旨,而是“啪”地一下合上了圣旨,说道:“这圣旨是传给花竹大人的,诸位不方便听,暂且都起来吧。”
焦祁等人战战兢兢地起身,盯着方池手中的圣旨看了半晌,一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表情。
“你们先退下吧,我要给花大人宣旨了。”
“大人,”大虎上前道,“我们三兄弟的事情,是和城里的李县令通过气的。如今急于归城,还望大人通融通融。”
方池将花竹挡在身后,对大虎说道:“你求我无用,这圣旨上写的,便是城外的一应事物,全凭花大人调遣。”
二虎上前想要拉花竹,被方池单手拦下。
“你要做什么?”方池朝二虎问道。
“在下和花大人商量件……”二虎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此刻别说二虎,就连在场的花竹,也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就像是自己头顶有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迎面压过来,让人喘不上气。他朝压力的来源望去,见方池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正望着二虎,二虎却左顾右盼,不敢与方池对视。
花竹看着方池,他能感觉到,对方在战场上积攒下来的血腥气,一下子在旷野中弥散开来。花竹瞬间懂了田妈妈曾经跟他说的,方池身上那种野兽般的感觉。他右手按在银镯上,出于礼貌,尽量不去感受方池的感觉。
但是方池的存在感过于明显,在这扑面而来的感觉里,除了那股子血腥气,对于华住来说,还有一种类似于家的安全感。这种感觉,让花竹几乎是被本能拉扯着想要贴近方池,他能感觉到从方池身上散发出来的令人安心的感觉。那种感觉,是花竹穷极半生去追寻的,是巢穴的感觉,是归家的感觉,是你在外面披荆斩棘回来后,休息的信号。
花竹拼命压抑着自己靠近方池的冲动。
但就在这时,方池似乎感觉到了花竹的纠结,一抬手,就将他拉近了些,花竹一下子放弃了抵抗,侧身微微靠在方池左肩上——他太累了,需要休息下,他的身体叫嚣着去这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会儿,花竹挡也挡不住。
三虎受不住方池强大的气息,早已经夹着尾巴溜之大吉,焦祁等人见他们离开,也没有久留,跟在后面灰溜溜地走了。花竹见周围没有别人,索性安安静静地靠在方池的肩膀上休息了一会儿。
方池抿着唇低头笑了笑,他几乎跳出眼睛的爱意,没有让花竹看到。
过了一会儿,花竹叫嚣着休息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有些尴尬地看着地面,试图转移话题,朝方池问道:“听说最近城内也开始闹瘟疫,你可知田妈妈情况如何?”
方池并不拆穿他的尴尬,反而认认真真地答了:“州府事务繁忙,我最近为了凑药材,都住在州府里,田妈妈的事情并不知晓。不过我把望舒送去了田妈妈那里,至少老人家不会太寂寞。”
花竹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将斜靠的身子从方池肩膀上移开,方池心中一阵失落,最终酸溜溜地开口,问道:“刘帙晚呢,这次来怎么没有看到他?”
花竹十分罕见地嗤笑一声,说道:“疫情反复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看来他对仕途的执着比不上自身的性命重要。”
方池抿了抿嘴,轻轻拉过花竹,让他再次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34/81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