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辞没说话。闻岸潮在桌下碰了碰他的膝盖。
游辞站了起来:“爸,妈。新年快乐。不耽误你们休息了。”
他们寒暄着,这次主要是闻岸潮说。游辞突然很累了,只想快速离开。门在身后关上,所有的声音都隔断,真是松了口气——但是,游世杰突然追出来,不断叫着“儿子”,游辞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最终等来一个鼓胀的红包,边缘沾着茶渍。
“压岁钱,”游世杰喘着气,努力地笑,“拿着。多大都是孩子。”
原来爸爸也是没有错的。
他们走在冬夜清冷的街上,游辞拍拍鼓鼓囊囊的口袋,对闻岸潮说:“哥,有钱了。想买点啥不?”
闻岸潮看一眼他,又看向天空。
“下雪了。”他手心朝上,看着他说。
雪粒扑在游辞滚烫的眼皮上,居民楼万家灯火,明明灭灭。
再睁开眼,他被闻岸潮从背后抱住。
游辞刚要说话,就听到哥哥说:“那时候,说你是高材生,对不起。”
游辞很快就说:“没关系。”
闻岸潮将他抱得更紧。
“我知道有关系。”
第65章 那个时候你就——
“我小时候也喜欢桃子味的洗发水。”
游辞在雪里说:“我妈觉得那味道怪,担心小孩用了不好,就没再让我爸买过。”
闻岸潮说:“你妹妹身上有那个味道。”
游辞说:“你也闻到了?他们分开不奇怪。”
“你更喜欢妈妈?”闻岸潮道。
游辞没有否认:“她对我要求很严,但是也陪着我受苦。上小学的时候,作业不喜欢做,她陪着我做到很晚。印象里没有因为我做不出题发过火。”
闻岸潮:“我妈也说没见过阿姨发火。”
游辞:“不过应该没有你妈脾气好。”
闻岸潮:“你那边至少有个父母样,我这边总觉得他们还没长大。”
游辞:“是你太成熟了。”
闻岸潮:“我小时候,他们是小学生。现在,应该念到高中了吧?”
游辞乐得前仰后合。
“上次元旦和你们回来,一下飞机,我妈就打电话让我回家。”闻岸潮回忆道,“我爸多少影响了她,她说那几天总是梦到我小时候。”
在梦里,儿子被她的大脑塑造成了不堪一击的脆弱形象。不是在哭着找妈妈,就是在某个她无法顾及的地方受苦。
说到最后,许兰握着他的手:“对不起,那时候虽然生了你,妈妈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太需要别人关注我的情绪。要是再来一次,一定会先照顾你的心情。你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身为你的妈妈,却没能让你依赖。”
游辞:“……她真这么说?我都不敢想有一天我妈会这样,那才真是……不得了。”
闻岸潮:“我爸搞得她压力太大,离了婚,还是会被影响。”
游辞:“因为你才被影响吧?至少他们在表达了。”
闻岸潮:“我是有被伤害过,但衣食无忧,在学校有朋友,进社会也遇到过贵人,实在算不上命苦。他们有他们的课题,我帮不了。”
游辞情不自禁问道:“你觉得他们在找你要解决办法?”
闻岸潮:“我也到了可以做父母的年纪,但真要我去做,不一定就比他们强。身为子女,更不想他们总在我身上寻找出路和答案。”
游辞:“你不会从他们身上找答案吗?毕竟是父母,其实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
闻岸潮看向他:“你愿意为你妈做任何事?”
游辞:“能做到的话……难道你不是?”
闻岸潮似乎没什么兴致了,只说:“或许吧。”
游辞插着兜,慢吞吞地走,突然闷声问他:“我很烦吗?”
闻岸潮停下来,看着他。夜色沉沉,四下无人,他索性去兜里牵了游辞的手。
“今天有个心理医生给我打电话,后来才知道是我爸约的。”
游辞偏头看他:“然后呢?”
“说要帮我‘走出来’,问了我四十多分钟,最后说是有人格障碍。”
“我就说你打那么久电话。”
“诊断依据是我不愿意和家人深入沟通,对人际关系缺乏热情。”
“那你觉得呢?”
闻岸潮沉默着,说:“我一直没有搞懂,心理学到底是研究人,还是在给人贴标签。”
游辞没回话,只是看着他握过自己的那只手,过了一会儿,轻声道:“你不认同?”
“不是。”闻岸潮目光落在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只是有些绝望的人总想用它来替自己找个交代。”
*
回去以后,客厅的灯没关,游辞看见弟弟蜷在沙发上睡着,电视屏幕幽幽地亮着。他走过去,关掉电视,将人抱起来送回房间。弟弟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哥,他们没欺负你吧?”
“没有。”游辞心想,我一定得给他买很多星星面包。
刚放下人,客厅就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游辞回头正看见母亲,她裹着一条墨绿色羊绒披肩,闻岸潮喊了声:“阿姨。”
游辞的步子顿了一下。
闻岸潮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碰他手背。他才说:“妈,你还没睡?”
“刚回来?”她问。
游辞“嗯”了一声,低头脱外套:“见着我爸,还给包了红包。”
瘦瘦的她听了就笑:“给你多少?”
游辞轻描淡写道:“挺多。”
她似乎一喜,咳嗽声从指缝里挤出来:“那就存起来,别乱花。你有正经工作,不缺这点钱。”
“我知道。”游辞问她,“药你吃了吗?”
“吃了,苦。”她应几声,又笑着说,“也别只存着,你爸给的,拿去买点家里能用的东西。别老想着撇清,血缘这种事,想避也避不开。”
“我又不缺这些。”游辞看向闻岸潮。
闻岸潮从兜里抽出根烟,对着女人笑笑,离去了。
“缺不缺是你的事,认不认是他的事。”妈妈声音放缓,“你是他儿子,他是你爸,这些年不来往,不代表永远都这样。你回头看看有什么要买的,别总让人觉得你拿了钱却什么都不认。”
“我不想维持了。”游辞缓缓道,声音有些低。
并很快重复,“不想了。”
他已做好了准备,准备拥抱现如今才迟迟到来的叛逆期。但是妈妈说:“知道了。”
知道了。
“那就不去。”她像等了一瞬,见他没回话,声音放缓一点,“去睡。”
游辞看着她进了房间,门轻轻关上。
客厅又安静下来。闻岸潮走进来——原来他一直都在门口,先是没说话,片刻后轻声问:“来根烟?”
游辞道:“以为你戒了。”
闻岸潮扬扬手里的东西,连烟嘴都是干燥的。不过他的表情不像是炫耀,可能还笼罩着一层悲伤?游辞有些想笑,可惜失败了。
回到房间,闻岸潮突然说:“戒烟,其实需要数着时间过日子。”
游辞:“嗯?”
闻岸潮却话锋一转:“小时候,有次我的生日会……你有没有印象?”
游辞心事重重地抬起头,懵道:“哪次?”
“最近总想起过去的事情。”闻岸潮说,“那次的孩子里,就你最小,也难理解为什么要往脸上抹奶油。别人抹你,我拦不住,最多抓住了凶他们几句。”
游辞:“我哭了?”
闻岸潮看他一下:“眼睛红了。”
游辞只能说:“那时候太小。”
说完,他有些忿忿不平:“来的人很多吧?从小你就朋友多。”
闻岸潮笑笑:“这你记得?”
见游辞没说话,闻岸潮说:“朋友太多就是没有朋友。他们热闹过后就走了,我送走他们,转过身就看到你,还有一地的气球。”
游辞到这里才笑:“然后我陪你收拾了?”
闻岸潮看着他。
戒烟,需要数着时间过日子。戒酒,也是用接近窒息的方式结束的。没见面的十六天半里,却觉得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样痛苦。
游辞:?
游辞:“洗澡不,你先。”
他去给闻岸潮拿来浴巾和牙刷,等对方进去,才坐在床上发呆。
叹两声气,他打开手机。
齐天:【我对象睡了】
游辞:【你TM换个开场白】
齐天:【走】
游辞:【求我】
齐天:【求你】
游辞:【跪下来】
齐天:【跪了】
游辞:【……你能反抗一下吗???】
闻岸潮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游辞趴在床上打游戏。
他穿着条卫裤,用浴巾擦着湿漉的头发,慢慢走到嘟嘟囔囔的游辞旁边。游辞似乎有所察觉,清清嗓子,不再飙脏话。手机里传出齐天的声音:“宝贝你要死了。”
游辞闪现迁坟,屏幕一暗。
齐天:“哈哈哈。”
游辞:“……”苦于身旁有人,不好发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矜持什么,但闻岸潮在身边,他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变成这样。
还好很快就复活了,他重振旗鼓,刚举起手机,眼前落下一片阴影。闻岸潮竟挨着他趴下,搂着他的脖子过来——就是一个吻!
随后,亲在脸颊上,耳朵上,颈窝里。
游辞拼命缩着脖子,边推他边喘气,手机里齐天的叫唤也很快平息。
闻岸潮放开他,游辞手软地关闭麦克风。
这才发作,“你干嘛……”
闻岸潮笑笑,没说话。
齐天这时候也说:“艹,你干嘛呢?”
无比尴尬的这么一刻,闻岸潮突然开口:“这个声音……”
他认真思考:“这人是谁,我认识?”
游辞简直要疯掉,手忙脚乱地放下手机解释:“不是,是我朋友,但是那次他是开玩笑的,他……”
回想起来的闻岸潮一愣,说:“那个时候你就——”
戛然而止。
齐天:“喂?”
齐天:“doi呢老弟?”
游辞把手机关机。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害羞。这时候,闻岸潮的电话响了,他低身亲了游辞一下,一个好像在说“没关系”的吻。
他站起来,到窗边接电话。
游辞正努力平复心绪,看着他的侧影,突然拿出手机。
拍一下……
就这样连续点了好几张,他心血来潮,干脆开始录像。闻岸潮动作微一迟缓,眼神瞥来。
游辞一动不动,仿佛一种挑衅。
闻岸潮挂了电话,果然走了过来,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机。果然,游辞心想,不料被他压上来,还未叫出声,就被堵住嘴唇。
手机一翻转,摄像头正对着他们接吻的画面。
“你……”
游辞惊出声来,剩下的则被淹没在唇齿间。
——比平常还要有感觉。
最终喘着气推开他,狼狈道:“别这样……”
闻岸潮摸了把他的脸,将手机丢到他怀里。
“去外面打个电话。”闻岸潮走前说。
游辞还是躺在床上,手臂盖在眼睛上,沙哑地“嗯”了声。
第66章 我害你没睡着
老周上来就说:“你爸有点意思。”
闻岸潮望了眼游辞的房间,下意识摸摸口袋里的烟,跟她说:“刚刚不太方便,你再跟我理一遍。”
老周:“他似乎在闹脾气。原先说年底才调整,现在动作比谁都快。我刚看财务报告,三天前就开始撤资了。”
闻岸潮:“资金流向呢?”
老周:“说是优化资产配置,但这理由鬼都不信。因为股权也在调整,有些转到境外基金,有些干脆低价转让给第三方公司。”
闻岸潮:“他这就是闹脾气。”
老周:“闹脾气?你手表戴了没有?”
闻岸潮:“我爸那个?没有。”
老周:“你不肯戴他送的表,又把他给你找的心理医生推了?这老小孩脾气!他不会要把我那金砖要回去吧?”
闻岸潮:“……不会。”
老周调侃道:“你爹手法挺漂亮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资金切割得比离婚还干净。要不是我天天看报表,都察觉不到。”
闻岸潮:“他想折腾就让他折腾。”
老周:“行吧,反正你也没差这点股份。不过有件事提醒你,他要真想撇清关系给你看,估计不只是撤资。”
闻岸潮轻笑:“那正好,省得别人老拿他来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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