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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青天(近代现代)——潮染雾外

时间:2025-07-09 07:53:03  作者:潮染雾外
  颜一行转入重症监护室,暂不允许家属探视,两家人沉默地坐在病房外,何红注满红血丝的双眼空洞无神地望过来,白鹭惶恐地与她对视,之后迅速扭开头去。
  那双往日满是温柔爱护的眼睛,如今总积蓄泪水,白鹭在那些泪水中望见痛苦,望见绝望,却不见恨意。
  哪怕是一个瞬间,但凡他确定那汪泪中有谴责,他就会死在那片泪中。
  他会从窗户跳出去,会用刀捅死自己,会用绳子吊死自己,会让卡车从身上碾过去,只要他确定何红恨自己,他就去死。
  可是没有。
  等待颜一行苏醒的寂静夜晚,何红只是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她身上是这么多年来白鹭熟悉的香气,温温柔柔,闻着像夏夜的晚香玉。
  香气混着病房的消毒水味,扑入鼻尖,搅动白鹭脆弱的神经。
  于是白鹭不敢再同那双熟悉的眼睛对视。
  没人指着白鹭的鼻子痛骂他,踢他,踹他,把他揍到鼻青脸肿走不了路,和颜一行一样闭着眼躺在病床上。
  没人。
  这让白鹭更生不如死。
  白鹭希望躺在病床上的人能是自己。可他依然生龙活虎,能蹦能跳,爬起医院的楼梯来,三四楼丝毫不费劲。
  他的双脚,踏在地上稳稳行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命运对他们两家的挑衅。
  颜一行醒过来时,白鹭只敢站在病床门口,越过何红和颜春明的交错的身体,从缝隙里看他。
  颜一行的脸苍白如纸,眼睛望着天花板眨啊眨,眨啊眨,缓慢的,茫然的。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医院,将脸转向说话的父母时,视线短暂地擦过白鹭的脸。
  他停顿了,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只是迷惘地盯着白鹭。
  白鹭也盯着他,学着他的样子,眼睛眨啊眨,眨啊眨,视线却转瞬变模糊了,眼泪迅速地从眼眶里落出来,淌了满脸,他任由眼泪流着,视线从颜一行幽黑的眸子转向他白色床单下空落的右腿。
  颜一行跟着他的视线,眼睛转下。
  一旁的何红捂住嘴,依然没忍住发出一声悲戚的呜咽。
  哭得最大声的人是陆月琴。
  所有人的痛苦都千斤重,沉在颜一行的病床底下,浸在挂的点滴里,渗进地砖缝里,唯独陆月琴,她将心中所有对颜一行的同情和愧疚,用哭喊的方式肆意倾倒宣泄出来。
  她的哭声漂浮在病房的空气里,闻着是苦的,却也将坠地的绝望撕开了一条缝,让所有人得以在这病房中喘息。
  白鹭紧咬下唇,后退两步,退出病房,退到走廊,转身逃也似的奔向楼梯,一路逃到医院外,双手撑着膝盖,俯身不断喘息,喘到干呕不止,喉咙像是涌出鲜血,鼻尖竟在这时闻到花香。
  他站立不稳,跪下去,双手撑着滚烫的水泥地,那份热痛直烫到他心口,却依然不及颜一行失去右腿的伤痛的千万分之一。
  颜一行病情稳定下来,转入了普通病房。入夜,颜春明劝白仁华先带陆月琴和白鹭回去。
  白仁华拍拍老友的后背,没多说什么,推着执意要一起留下的陆月琴,向电梯口走。
  白鹭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没敢回头看颜一行一眼。
  回去的路上,白仁华发现自己不敢开车了。
  白仁华目睹了颜一行右腿被卡车砸烂的瞬间,当下面对迎面驶来的汽车,卡车翻倒的画面似乎就在眼前。
  白仁华对自己失望至极,试图隐瞒自己可笑的懦弱,可他确实僵在路中央,陡然爆发的创伤应激反应令他的右脚无法控制,颤抖不止,迟迟无法踩下油门。
  旁边是川流不息的车辆,身后十数辆汽车,按响不满的喇叭。
  噪音侵袭着白仁华的耳膜,身旁陆月琴带着哭腔的询问令他浑身血液奔流,但仍无法促动他按下踏板。
  白仁华像是也失去了右腿。
  最终他们一家只能坐在没有任何故障的桑塔纳里,等待拖车赶来救援。
  当初买车,扬言“一辆桑塔纳,走遍天下都不怕”时,白仁华从没设想过,这个所谓耐用结实的黑家伙,居然会见证他如此难堪的困顿。
  相比白仁华外显的恐惧,白鹭表现出的平静很不对劲。白仁华看出来了,却迟迟无法说出问询或安慰的话。
  当天晚上,白鹭梦见了那粒小肉团。那粒原属于颜一行身体一部分,在意外发生时,溅到他裤子上的小肉团。
  白鹭在梦中也捏起它,它失去生机,变作灰白色,下一秒却又开始渗出血来,附着在他的手上,身上,到处都是,漫天漫地。
  白鹭惊坐起身。
  八月酷夏,四肢百骸却像坠入冰窖。
  往后的日子,白鹭变得食欲不振,吃不下任何肉食。
  身体的保护机制让白鹭丧失了那一小段记忆,那段颜一行腿被车砸烂时的记忆,他以为自己是晕过去了,可实际没有,他只是忘记了。
  那是怎样血肉模糊的场面,他忘记了。
  唯一清晰的只有颜一行的那句“白鹭,痛不痛”。
  隔天一早,陆月琴顶替白仁华,坐到桑塔纳的主驾。她戴上了黑色墨镜,遮住肿胀双眼,载着白鹭和白仁华,在家和医院两地来回。
  意识清醒,确认自己永远丢失了右腿后,颜一行不再将视线投向白鹭。
  他们默契地回避视线上的接触,在有家人在身旁时,沉默地交换彼此的痛苦。
  颜一行从始至终没有掉一滴泪。他只是沉默地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像是要借由日光灯,将他体内不断发散出来的情绪晒干。
  面对如此陌生的颜一行,白鹭满脑子只有逃跑的念头。
  逃跑是懦夫的表现。
  白鹭知道。
  在正忍受巨大痛苦的颜一行面前,表现自己不足挂齿的痛苦,是卑劣的。
  白鹭知道。
  于是白鹭只能站在白仁华和陆月琴身旁,彻底闭上嘴,不发出哭声,不说自己希望能用自己的腿换颜一行自由行走这种不切实际的话,甚至,不说一句对不起。
  无论说多少句对不起,都没有任何用。
  白鹭也知道。
  说完对不起,即使听到颜一行宽宏大量的原谅——颜一行也一定会这样做的,颜一行总是能原谅他的,无论他对他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颜一行总能原谅他的。
  白鹭也知道。
  可得到颜一行的原谅,并不能让白鹭有任何解脱的感觉。他只会更愧疚,更痛恨自己。
  如果他当时没执意要去机绣厂,如果他没自不量力冲上前,试图救颜春明,如果他能反应更快些,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呆站在那,眼看卡车侧翻……
  即使知道这些“如果”不成立,依然,无时无刻,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想。
  机绣厂的烂摊子还需要人处理,开卡车的男人没有丝毫的愧怍,他在毫无理智的疯狂闹剧中只是撞伤了胳膊,被逮捕后仍扬言要赔偿款,跟他们打起了官司。
  颜春明压下巨大的悲痛,与白仁华一道,继续投身赔偿款官司和工厂的事务中。
  关于颜一行的腿,两兄弟间达成了闭口不提的默契。
  于是照顾颜一行的担子落在了何红和陆月琴身上。
  何红会在颜一行清醒的第一秒帮他将枕头堆起来,将水杯递向他的嘴,帮他掖被角。
  陆月琴就在一旁削苹果,将苹果切成块,小心翼翼地用牙签插着,递到颜一行面前,忙前忙后,表现出此前从未在白鹭面前表现出的耐心温柔。
  父母都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赎罪,白鹭完全插不上手,面对一声不吭躺在病床上的颜一行,像面对聆听他忏悔的牧师,每天将无法说出口的对不起在心中重复说千百遍。
  术后第二周,颜一行的腿部浅表组织初步愈合,拆除了缝合线。
  见到颜一行拆线时微微蹙起眉,克制地忍痛,白鹭不再去医院了。
  他没脸面对颜一行,也知道暗自说千百遍的对不起没用,所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干,只是躺在床上,学颜一行的样子,盯着天花板,身体逐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灵魂离开身体,从上往下俯看他身体的空壳,最后锁定自己那只完好的右腿,于是身体的某处剧烈疼痛起来,疼得他牙齿打颤,冷汗直冒。
  偏偏陈柏然在这时发来消息。问这周末出不出来玩。
  玩。这个字刺痛了白鹭。
  以后颜一行还能玩吗?
  自记事第一天起就认识的颜一行,拥有比同龄人更长,更能跑能跳的双腿的颜一行,以后再不能参加校运会,不能陪他一起打篮球,不能从窗口跨到空调外机上,稳稳跳到地上了,是吗?
  白鹭没能回陈柏然消息。几小时后,陈柏然打来了电话。
  白鹭接起电话,听那头陈柏然昂扬的声音,“白鹭,干嘛呢?看到我发你的消息了吗?”
  白鹭试图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涩得发不出声来。于是他用力缓了口气,挤出一声短促的“嗯”。
  眼泪在这时无知无觉地从眼眶里淌下来。
  那头陈柏然快乐的声音还在继续,“那出来玩呗?去打篮球啊。”
  电话里又传来张扬的声音,“叫上颜一行。”
  陈柏然应了声,重复张扬的话,“叫上一行一起啊。我也给他发消息了,他大概没看到吧,还没回我呢。”
  “……”白鹭紧咬着后牙,却还是在压抑的呼吸间,泄露出一声可疑的哽咽。
  他试图控制自己的声音,可吐气后,是更响的抽噎。肆意横流的眼泪不止想在脸上流个够,还漫在鼻子里,哽在喉咙里。
  呼吸愈发困难,他试图坐起身来,却无法动弹,只能继续瘫在床上,面朝天花板,张开嘴大口喘息,可疑的哭腔终于找到机会,冲破他喉间的压制,肆无忌惮地发出来。
  止不住的呜咽,一声接着一声,他终于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那头陈柏然安静了,听他歇斯底里地哀嚎,疯了一般喊叫,许久,趋于平静,断续地用力喘息,隔着听筒沙沙传来。
  陈柏然胆战心惊,迟疑地开口:“白鹭?怎么了?”
 
 
第15章 
  “是我。”
  沉默的饭桌上,时隔一个多月,沉默的白鹭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原本吃着满是焦糊味的红烧肉,目光呆滞的白仁华,在这时停止了机械的咀嚼,抬起头来。
  “什么?”
  一旁陆月琴盛汤的手也停下了,看向白鹭。
  她的语气是柔和的,在颜一行失去了腿后,她对待白鹭时也下意识改换了态度。
  陆月琴算是想明白了,儿子就算平时再不争气,起码还健康活着。健康就是上天的恩赐。
  可她不再计较白鹭的顽皮,准备包容白鹭的骄纵时,却发现白鹭也改换了性格,变得郁郁寡言,一天说不了一句话,脸上也失去了那些生动的表情,嘴角总是向下收着的。
  起初陆月琴只当白鹭是为颜一行伤心难过,但时隔一个多月,眼看何红也试图从悲伤中走出来,偶尔对她开的玩笑做出些微笑的反应,白鹭却像被真正抽掉了灵魂,成了个活死人。
  这会儿听到白鹭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陆月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是你?”
  白鹭说:“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陆月琴伸手握住他骨节突出,冰凉的手,“你犯什么错了?”
  “行了,别问了。”白仁华放下碗,低下头,手捂着眼睛,制止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再谁对谁错了。”
  白鹭深深看他一眼,转向茫然的陆月琴,“不是我的话,颜一行的腿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我非要去厂区的,颜一行是为了救我,才被卡车砸到的。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别说了!”
  白仁华猛地将拳头砸在桌上。碗里的汤洒出来许多,陆月琴也跟着颤了颤。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问你,有什么用?!说了一行的腿能好吗?!能吗?!”
  “我只是告诉妈妈真相。”白鹭语气平静地回答他,“我希望她能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白仁华吼起来,脖子青筋暴起,“谁说了是你的错!”
  他猛地站起身,身后椅子也摔倒下去,又是一声巨响,又令陆月琴浑身颤了颤。
  陆月琴双手捧着嘴,眼眶里的泪像是桌上那碗泼出来的汤,一瞬间泼出来许久。
  “是我的错。”白鹭说。
  “你钻什么牛角尖!你颜叔叔也没说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觉得一切都是你的错!”
  “没人说,可我自己清楚。”
  白鹭缓缓站起身来,一时有些头晕,身体轻晃了晃,走去卧室关上门,上了锁。
  一分钟后,门外响起剧烈的敲门声,白仁华愤怒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你想饿死自己是不是?!这些天你有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你出来!再自责也解决不了问题,你出来!开门!白鹭!开门!”
  陆月琴尖叫着阻止白仁华,“你别这样!你要吓死他!”
  “我要他出来面对!”
  “面对什么?!你要他面对什么?!你不是说不是他的错吗?!那你要他面对什么?!”
  “……”
  声音止息了。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白鹭仰躺在床上,想着,也许是他爸恍然醒悟,不敢面对的人是他自己。
  颜叔叔没怪他,是因为颜叔叔当时并没有看到。颜叔叔躲避开卡车,滚进了衣服堆里,没看到颜一行是如何冲上来,如何把他推开,又是如何被卡车压到的。
  事情的经过,他清楚,颜一行清楚,他爸也清楚,唯独颜叔叔,被蒙在鼓里。
  除非他爸也像他那样,失去了那段记忆,否则他爸绝口不提,其实是在包庇他。
  想到这,白鹭嘴角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
  其实他也在包庇自己,这段日子,颜一行躺在病床上,想必一定受了很多苦吧,他却把自己藏在这个房间里。
  他还卑鄙地忘记了当时的情形,他忘记了,他只记得那句“白鹭,痛不痛”,可他很清楚,当时将他推开的那股力量,来自颜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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