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聊的?都多久了还在叽里咕噜。梁迁心中不快,刚要开口,却被方明栈抢了先:“简青黎,走了。”
他本就面相冷厉,这么高声一喊,连法务都吓了一跳,简青黎却不怵,又跟段星河说了几句话,才好整以暇地走过来,笑着抱怨:“这么凶干嘛。”
送走了客户,梁迁站在紧闭的电梯厢门前,做了个深呼吸。
他回到律所,发现前台空无一人,于是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重重关上门。段星河在收拾茶几,闻声直起腰,想说点什么,察觉梁迁脸色有异,便咽了回去。
梁迁绕到办公桌后面,用皮鞋尖踢开转椅,懒洋洋地跌坐进去,把衬衫的扣子往下解了一颗。桌子上有几份作废的合同书,他拿起来扫了一眼,然后按开碎纸机,悉数塞了进去。
在机器沉闷而单调的咀嚼声中,他们心照不宣的沉默着。
段星河将果壳扫进垃圾桶,端着紫砂壶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梁迁说:“你和那个简青黎,以前认识啊。”
段星河停下脚步:“不算认识,见过几面。”
“什么时候?”
“前段时间,我在沧市一个酒吧做服务生的时候。”
碎纸机的声音停了,办公室里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梁迁摆弄鼠标把电脑唤醒,写了一半的代理意见跳出来,他盯着word文档,说:“他是gay,你知道吗?”
段星河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嗯。”
“那你还跟他那么亲密,”电脑旁边憨态可掬的招财猫还在无声地挥舞着爪子,梁迁感到疲惫,将鼠标丢开了,“你看不出他和刚才的方总是一对吗?”
段星河露出半迷惑、半惊讶的表情,辩解道:“我们只是随便聊聊,他问我渔州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梁迁脚尖点地,把椅子转了个方位,正面朝向段星河,蹙着眉,眼神如刀。
段星河手上还端着雪白的托盘,在梁迁的注视下,逐渐显出一抹走投无路的狼狈。
他说:“我和他没什么。”
嗓音不高,带着一点犹豫和示弱。
“是吗。”梁迁干巴巴地回答,假装自己不在意。
但是他做不到。心中那股憋屈的、酸溜溜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停,反而在沉默中暴涨,借着段星河语气中的迟疑,肆无忌惮地要求一个热烈的回应。
“那你和我呢?”
第26章
那你和我呢?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梁迁觉得痛快极了,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各种复杂的情绪便涌了上来。
段星河错愕地看着他,被这个冲动的发问弄得措手不及,嘴唇开开合合,说不出流畅的字句。
梁迁脸上挂着微笑,自信而从容,奉献了毕生最好的演技。他充满期待地望着段星河,却在对方一分一秒的沉默中,渐渐动摇了信心。
“怎么……”段星河抿了抿下唇,似乎在等梁迁以玩笑化解尴尬,但是梁迁始终不开口,并且表情很严肃,他只能试探着说:“我们当然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梁迁握住电脑椅的扶手,蹭掉掌心黏糊糊的冷汗,执著地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段星河端着托盘,里面放着茶壶和几杯喝剩的茶水,重量不轻,他维持着挺拔的站姿,久了却也显得僵硬,手里的东西轻微地颤抖起来。
“不是同……”相处了这么久,段星河跟梁迁已经很熟悉了,可是这一刻,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高中生,视线慢慢地挪动到虚空中,避开梁迁的注视。
是同事,还是同学?这就是他的答案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段星河。”梁迁心里窝着一团炙热的火,他拍了拍桌子,激动地站起身来,与此同时,段星河的肩膀轻轻一抖。
像野狼追捕一只落单的鹿,梁迁一步步逼近,段星河一步步退,身后是办公室的木门,他撞上了,于是无处可逃。
梁迁有太多话憋在心里,一口气倒了出来:“我不信你感觉不到。段星河,你真的不明白吗?我帮你换职位、帮你租房子,给你出头,给你当司机,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段星河的呼吸轻而急促,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一直,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恳,还抬头直视梁迁一眼,又迅速垂下乌黑的眼睫。
梁迁愣了愣,啼笑皆非地自嘲:“我都不知道我这么高尚。”
室内的气氛如同春日河面上一层薄薄的冰,裂纹悄无声息地蔓延,积攒着爆发的力量。
梁迁恶狠狠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段星河无法脱身,只能硬着头皮推进对话。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嗓音干涩而迟疑:“难道……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两个字,含糊不清,比蚊子振动翅膀的声音还低。
梁迁有点暴躁:“你说呢?”
他听到一点悉悉索索的响动,低下头细看,才发现段星河手中的托盘正在轻轻震荡,些许冷茶被泼溅出来。而段星河眼眶微红,里头蒙着一层慌张的泪。
他这么恐惧吗?
梁迁忽然感到极度沮丧,心脏如同一个扎破的气球,嗤嗤地往外漏气,怎么补都无济于事。
他不相信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全是假的,不相信段星河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证据就是那只招财猫——直到此刻还在办公桌上傻笑,一点也不体谅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可是,段星河的反应也太激烈了。
“其实我——”
“你出去吧。”
他们同时开口,皆是一愣。梁迁急促地呼了口气,转身回到座位,也不看段星河,摆摆手说:“你出去吧,让我冷静一下。”
时针指向六点,窗外投进的阳光一点点染上橙红色,变得绚烂而温暖。
梁迁趴在桌子上,招财猫放在正前方,他用右手食指抵住猫咪摇摆的爪子,和一股又一股规律的力道进行对抗。
这一下午他都没挪过地方。所做的工作也有限,先是给雷邦打了个电话,称自己是文越公司的代理律师,约对方见面谈撤诉和解的事宜,然后就懒散地坐着,揪揪绿萝的叶子,在草稿纸上画漫画。
期间也想了很多事,天马行空、漫无边际,包括高中时代、大学时代以及工作后的许多记忆片段,如果硬要归纳总结,只能说都和某一个名字有关。
先前的行为很莽撞,梁迁承认,却不后悔。
被简青黎勾起的危机感,其实一早就潜伏在他的心里,那是与爱情相伴而生的独占欲。只要段星河一天不给个准话,他就一天不能安稳。所以告白是正确的,梁迁想,即使被拒绝也不怕,反正他脸皮够厚,还能继续死缠烂打。唯一觉得不妥的,是自己冲动之下说的那些傻话,什么为他出头、给他租房子之类的,太像道德绑架。
段星河是个实心眼又高傲的人,说不定真的会为了所谓的“报恩”答应他的追求。这不是梁迁想要的结果,所以他让段星河先出去了。
段星河走后,办公室恢复了寂静,梁迁没精打采地按着太阳穴,苦恼地思考一个问题,段星河到底是讨厌他,还是不喜欢他?
讨厌应该不至于,毕竟他亲手雕刻了招财猫爪子上的横幅,来鞭策他好好工作,他还给加班的梁迁送过馄饨,在他眯眼打盹时给他盖过毯子。一个月前,在宾馆房间里,他们躲在一床棉被下面取暖。再往前推,刚刚重逢没多久时,梁迁为了吓走房灵盼,与段星河在寂静的小路边拥吻。
如果段星河对所有的朋友都这样,那么梁迁认了,可他明明不是,因此害得梁迁心潮澎湃地胡思乱想。
夕阳的光芒逐渐暗淡,室内冷白色的灯光占了上风。不远处摩天大楼上的LED字体开始闪烁,夜幕降临了。
段星河应该下班了吧,梁迁活动着酸痛的肩膀,扶着办公桌站起来。
“梁哥,你还没走啊?”贾斌听见开门声,意外地探过头来。
工位区空空荡荡,只有他头上那盏灯还亮着,梁迁打了个招呼,问:“你忙什么呢?”
贾斌扬了扬卷宗:“明天跟主任出庭,他说让我主讲,我有点紧张,多准备一下。”
“好事啊,加油,”梁迁锁上办公室,让他别弄得太晚,要是睡过头错过开庭就功亏一篑了。
“明白,”贾斌哗啦啦地翻动证据材料,继续对着电脑死磕,忽然想起什么,叫住梁迁说:“梁哥,之前段星河好像找你有事,在你门口溜达了一会,最后又走了。”
“是吗,”梁迁停下脚步,心中那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水又开始泛起涟漪,然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只能说声:“知道了。”
第27章
梁迁在小区外面吃了一碗牛肉面,然后溜达着回了家。
别墅是他爸好多年前买的,现在已经旧了,背阴的墙壁上挂满爬山虎,黑色大铁门也掉漆生锈,显出一种古朴神秘的气质。
姚许云坐在院中石凳上,翘着二郎腿抽烟,睡袍的带子在腰间随意地打了个结,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
梁迁走进院子,调侃道:“注意形象啊姐姐。”
“心情不佳啊弟弟。”姚许云狠吸一口,将烟屁股摁进脚边的花盆里。
“喂喂喂,”梁迁急忙喝止,“赶紧拿出来,小心我妈揍你。”
“放心,她一年有三百天要加班,回来天都黑了,看不到的。”
“那你可就错了,我妈疼花比疼我厉害得多。”梁迁在她对面坐下,初秋天,石凳沁着凉意,他抱怨:“应该铺个垫子了。”
姚许云把烟头抠出来,重新丢到小院一角的垃圾桶,笑道:“疼花是真的,疼你倒是没看出来。”
“说的也是,”梁迁唉声叹气,“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感情还不顺,我可真是太倒霉了。”
姚许云把湿漉漉的卷发拨到背后,微微挑眉:“怎么,小帅哥不喜欢你啊。”
梁迁把玩着兰花的叶子,没回答。他正处于告白失败后的第一阶段“逃避”,不太想谈今天的事情。
“真不喜欢?不可能吧。”姚许云等了一会,见见梁迁始终不反驳,惊奇地“啧”了一声。
梁迁无奈地耸了耸肩,郁闷地想我也觉得不可能啊,但人家今天都吓成那个样子了,那还能有假。
他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最近忙什么呢?”
“哦,写新书。”
“进度怎么样?”
“一个字没动呢。”
两人对视,姚许云咯咯直笑,说:“喝点酒吗?”
她从别墅里拿出红酒和高脚杯,问梁迁:“我下午偷开了一瓶你爸的酒,他不会发现吧。”
梁迁说:“放心,我会告状的。”
姚许云俏皮地歪了歪脑袋,倒了一杯给他:“现在是共同犯罪了。”
两人在月光下品酒,懒洋洋地听着草丛里蟋蟀的叫声,信马由缰地发了会呆,姚许云忽然正色,语重心长地说:“我觉得吧,追人得讲究投其所好。”
梁迁露出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你了解段星河的爱好吗?”
梁迁看看左边的柳树,摸摸右边的月季,其实心里没底,但是结合高中时代的记忆和这些日子的观察,给出了几个答案。
“学习?”
姚许云翻了个白眼。
“烹饪?”
“你喜欢去他家蹭饭不代表他就喜欢做饭好吧。”
“那……篆刻?”
姚许云愣了一下,本来准备炫耀的,结果变成了惊讶:“这也能蒙对?”
“哪是蒙啊,”梁迁把高脚杯敲得叮咚作响,忽而意识到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小优上周六去游乐场玩,她跟我说的。”姚许云打开手机相册,给梁迁看照片,段小优骑在旋转木马上,有些害羞地面对着镜头,还有她和姚许云在碰碰车里的自拍,两张脸贴在一起,姿态亲密,额头的细汗在阳光下闪耀。
照片里的段小优健康、美丽、快乐,让梁迁感到意外且欣慰。
“你俩还一块出去玩呢,关系突飞猛进啊。”他把手机还给姚许云,“状态不错。”
姚许云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小优话少,聊到她哥哥的时候才说得多一点。昨天她跟我讲,她哥哥喜欢篆刻,小时候在少年宫学了几年,好久没碰了,前几天突然又翻出工具,专心致志地刻了一个晚上。”
梁迁没吭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一仰头喝干了。
“你什么反应,给你这么重要的信息,也不感谢我。”姚许云气哼哼的。
“哎哟,谢谢您。”梁迁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复又沉默下来,收敛了笑意。听说人在烦闷的时候醉得更快,果然如此,半瓶酒下肚,他就撑不住了,大着舌头跟姚许云打了个招呼,回房间休息。
梁迁在床上趴了一会,头晕的感觉有所减轻,于是慢腾腾地起身,走进浴室洗澡。站在花洒下面,热水把封闭的空间弄得雾气氤氲,他想起姚许云的话,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她们不知道段星河突然重拾篆刻是为了送梁迁一个礼物,而事件的起因,只是一句随意的玩笑话而已。
这样充满关心的细枝末节还有很多,以至于梁迁都被迷惑了,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难以自拔。他看不透段星河,段星河如同深山密林中、人迹罕至处的一小片湖泊,有阳光照射的时候,清澈见底,一旦遇上雾气弥漫的日子,就变得幽深难测,无论怎么揣度,都拿不准他的心意。
梁迁打了个哈欠,挤了点沐浴露在掌心中,三心二意地涂抹,刮刮蹭蹭的,下面起了点反应,他很困,抱着随便疏解一下的念头,马马虎虎地抚弄起来。因为一直想着段星河,忙活的时候,脑海中便忍不住浮现他的身影,随着呼吸频率的加快,细节也越来越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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