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际部的单人病房条件优渥。房间恒温，病床边上有环床的帘子半拉着，隐私拉满。
王杰希大约是醒着，有方士谦听不懂内容的机械的朗读声从床的方向传来，估计又是什么吃饱喝足的聪明人写出的大部头著作。
“医生？”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难免虚弱，而后语音指挥自己的手机关闭了阅读软件。
方士谦给了袁柏清一个眼神。后者乖乖绕去另一边拉开了一点帘子，先是询问了些骨科手术后的身体感受，然后正常检查起眼部的消肿情况。
王杰希的声音低低落在方士谦耳朵里，因为饮水不足而沙哑着，但谈吐得体逻辑清晰。
方士谦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间房，处置台上有些没拆封的棉签纱布，双人沙发上叠放着一件洗过的薄外套，茶几上有个空了的果盘，旁边插了一束鲜花，就是病房服务最普通的样子，不像有家人来过。
袁柏清那边的查房快要结束，照例叮嘱王杰希少睁眼，即使是没有受伤的那边也最好是闭着，避免牵拉到受伤部位。
方士谦这才挪到袁柏清身后，依旧是卡了个视角望向床上的人。王杰希后背靠在升起的一体化折叠病床上，已经不至于像一开始那么狼狈，血迹污物都擦了干净，外伤也逐一处理过，刚做了手术的腿放在被子外面盖着薄毯子，左手挂着药水和镇痛泵。他头上还缠着纱布，眼前也遮挡着，半张脸血色的擦伤和黄色的消毒药剂交相辉映很是精彩，却也显得嘴唇更没有血色。
袁柏清这边已经开始记录，方士谦在安静中靠近了些，稍微抬了抬王杰希的下巴，掀开他左眼前的纱布想要再确认一下情况。
看起来已经满足手术条件了，方士谦心下稍安，正重新站直身体，王杰希忽然抬起右手——
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方士谦眉头大皱，袁柏清在一旁张开口却没发出声。
突然发难的人也沉默着，没下一步动作。
三人陷入僵持。
方士谦回头看了眼袁柏清。
是让我滚的意思。袁柏清确认。虽然他立刻很有职业警觉性地产生了担忧，不过想到他据说曾经能打业余拳击联赛的师父面对的不过是一个一条腿残着的患者，应该再怎么医闹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脚步声逃也似的离去。
方士谦收回目光落在王杰希执拗握紧以至于快在他手腕掐出印子的五指上，想自己是不是应该首先开口提醒这双手如今金贵得很请轻拿轻放。
王杰希稍松手，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开口笃定:
“士谦。”
方士谦怔住，想要说的话从非常符合逻辑的“你怎么知道是我”几经变换到抓马的“哎呦多年不见你看起来好惨啊王杰希”，可最后却只是闷道:
“干嘛？喊得和招魂似的。”
他一屁股在王杰希床边坐下。王杰希偏头过来，半个脑袋都还在纱布里。
“别睁眼。”方士谦连忙制止。
“我没有要……”王杰希似乎想辩解，但跟着顿了下，却是说，“我是不是看起来很惨？”
“是。”方士谦说，为他们轻易就隐隐对接上的脑回路而心情复杂。
方士谦记忆里的王杰希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过去也没细究王杰希的家境，但这人身上一股子与生俱来的教养和贵族习气想必并非凭空自创。王杰希在柏林时一年四季都衣着得体有模有样，方士谦和他熟了之后总说他装逼，但也不得不承认王杰希就是天生的衣架子。整个人文学科都女多男少，王杰希常冷着张脸穿梭在各国前凸后翘的美女中，凛然间自有种清高。
方士谦当然会偶尔回忆起王杰希，甚至更偶尔想过他们再见面的各种场景，但绝对不会包含这样的一个人把自己造作到快散架，包着纱布沾着血从天而降般扔回他面前。怎么说呢，虽然王杰希的脸当年也没有帅到要上保险的程度但是整成这样也有点太不保险了吧！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最后方士谦本着病人是上帝让让算了的心态找话题问道：
“你怎么回国了？”
“有些事要办。”王杰希回答，毫无信息量。
方士谦的火气立刻就要冒出，仿佛遇到了那种问“你哪里不舒服”时回答“我哪里都不舒服”的患者。
“耽误事吗？”方士谦咬牙维持自己的风度。
“什么？哦……受伤啊……”王杰希慢慢道，“不算影响。”
然后王杰希好像觉察到两人间的氛围有些生疏的尴尬，自觉开口简单讲述了自己见义勇为的经过，方士谦在听到肇事司机酒驾逃逸的时候握紧了拳头，一时也没心思计较别的了。
“别生气。”王杰希最后的结尾竟然是劝他，甚至顺便摸索着按了两下止痛泵给自己加了点药。
方士谦这便有点心疼了。
“你不生气？”方士谦压着怒意反问他。
“我现在这样……还没来得及生气呢。”王杰希说着，隐隐叹气。
“伤都不算很重，那种情况下……你……”方士谦干巴巴说着，最后一句像自语，“还好没有大事。”
“我眼睛什么情况？”王杰希缓了会儿问，“之前拆了纱布检查的时候，能看到但是有重影，感觉疼……会不会……”
“不用担心。”方士谦定道，“小手术，做了就好了，肯定比你的腿恢复得快。”
王杰希安心一样朝他笑笑。
方士谦忽然觉得异常躁动，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你要走了吗？”王杰希仰头。方士谦仿佛穿过层层纱布对视了他那双曾经睥睨众生如今惨不忍睹的大小眼。
“走了。”方士谦说。
“明天还来看我吗？”王杰希问。
3/1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
